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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出水面

    冬至还未过完,扬州河道堤坝坍塌消息便传来京中。由扬州刺史上报。工部,都水监对此事纷纷推诿搪塞,圣人震怒命泽王谢渊亲赴扬州调查,监察御史柳慕宁、大理寺、刑部协同查办。

    平康坊北里南曲松竹馆,二楼西侧尽头最后一间房间里。绘满飞鸟走兽的墙壁后的暗室内设了熏炉,鼎香氤氲,同时掌了多盏象形白瓷烛台,更显明亮。屏风后胡箜篌状如半截弓背,曲形共鸣槽,设在向上弯曲的曲木上,音箱为皮革制成,张着二十二条弦。胡箜篌需从两面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同时弹奏。

    屏风后那人身形修长身穿彩绣鲜衣胡服,翻领窄袖束身,腰间系着蹀蹼带,穿着一种收口小脚裤,脚穿锦靿履。撩衣坐下,将胡箜篌竖抱于怀,其修长双手轻轻抚过琴弦,抚起了层层泛着涟漪的乐音。他手一拂,弦一动,双手在丝弦上拨动着。箜篌声悠扬婉转,如缓缓萦回的溪流,穿透青山绿水间,清越空灵。他双目微瞑,心无旁骛专心拨动琴弦。一缕琴音袅袅飘出,萦绕梁间。引人心中松弛。

    屏风外谢雾盘腿坐于桌案前饮着酒,怀中抱一身穿淡绛纱衫的美艳娘子。正帮他斟酒,向着他嫣然浅笑。这娘子是鹅蛋脸,容色晶莹如玉,鼻子较常女为高,蓝色双眸如宝石般纯澈,水波盈盈。有一股别样娇柔异域气韵。

    过了许久,一曲毕,乐声停了下来。

    那人轻抚摸过琴身,缓缓起身,从屏风走出。莲步轻移,手执折扇半掩玉容。淡蓝色美眸轻动,流光四转。一颦一笑间有种摄人心魂般的感觉。

    只见谢雾正与怀中娘子耳鬓厮磨。美人含情脉脉伸手将樱桃喂至其嘴边,谢雾则微微张嘴连同美人纤长手指一块轻咬住。与其调弄风月一道嬉笑。

    那人也不回避,对其视若无睹。嘴角一抹浅笑。嗓音尖细说道:“不知殿下对在下这曲高山可还满意?”

    谢雾头也未抬,冷冷说道:“尚可。此曲节奏由缓慢至淡定静默、空灵,后又拔高犹如高山之巅。”

    那人谄媚笑道:“常言道知音难觅~可天下熙熙攘攘人群之中,偏巧叫我遇到了殿下。”

    谢雾瞅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我为子期,却不知你于我是否为伯牙?”

    那人面色故作惊讶垂下眼眸,左手翘起兰花指轻抚过自己脸庞。莞尔一笑道:“在下当然愿为殿下伯乐。还得仰仗殿下关照呢~”

    “哈哈哈哈——”谢雾大笑不止,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眼神又有一些嘲讽。

    美艳娘子瞧见谢雾神色不对,极有眼力见未等示意便寻借口先退下。她佯装无事,拿起玉执壶轻摇。说道:“哎呀~殿下量如江海,我去取酒来~”

    见那美艳娘子回眸巧笑,径直走至壁画抬手轻按下白鹤的眼睛,咔擦一声墙壁呈方形向内转动出现通道。待她离开后墙壁又自动复原。

    那人随即走到与谢雾相对的右侧桌案坐了下来,轻挑了一下眉,双眼眯成了月牙。两手抱拳作揖。笑道:“殿下当真神机妙算,此事果如殿下所料。扬州那边已传消息来称那李康已将河工、监水主薄与县令罪证伪造处理好。所有事都经李康陆生两人之手难保不会留下痕迹,只要查办之人疑心到俩人,殿下此计便成了。那李康定会死不承认,没想不承认就罢了竟还妄想暗中谋害查案官员性命。刺杀失败那时李康便可在家中以死谢罪了,至于陆生家中人都在殿下手中凉他定不敢多言,肯定会推诿至死人身上,那时殿下让其死在狱中好了。”

    “虽知楚家小郎君之死阿耶断不会轻易放过,倒是没想到会派三郎赴扬州。不过也无妨,若他敢坏事便叫他有去无回。”谢雾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闪过凶光。手指在桌子上缓缓的敲动。接着说:“你知我在寻一名为王固之人,可据查此人潜逃是千目道所助。”

    “哦?”那人神色故作惊讶,左手食指抚着自己下巴。低着眉头,两眼流露出顺从的神情。语气故作娇嗔地说道:“殿下你可真是误解在下了~我如今虽为阴使,可也无法直接干扰下面人接活。更何况陇右道非我管辖范围之内。”

    谢雾眉目阴沉透着寒光。说道:“我想阴使定非得鱼而忘荃,得意而忘言之人。可莫要忘记你我交易。”

    那被称阴使的人。眼神狡黠,声音尖细的笑道:“我岂是那等奸诈无信鼠辈,自不会忘了与殿下的承诺。”随即又收敛了笑意,甩手将收拢折扇。冷眸微眯说道:“既那王固于殿下如此威胁,那我便为殿下破例一次。斩其头颅奉于殿下。”

    甘州删丹县一酒舍房里,王固同一眉眼深邃,五官立体,浅棕发色留着胡须的穿着胡服腰间别着一短刀,一长刀身材高大的西域郎君一块。两人正被姬四,十二,十五,十七四人包围在中间。几人握着腰间长刀仿佛一触即发。

    那王固见这阵仗吓破了胆,全身发抖的躲在那西域郎君身后。西域郎君却将王固撇在一边,泰然自若的盘腿坐下给桌上杯中倒酒。余光打量着戴着深色帷帽的四人。露出坏坏的笑脸。自报家门的说道:“欲知人自先介,我为乾使。名为艾尔肯。几位呢?”

    “我名为姬十七。”率先跟上艾尔肯的姬十七说道。

    其余三人也纷纷回话道。

    “姬十五。”

    “十二。”

    姬四目光投向王固。说道:“姬四。我们并无与艾尔肯为敌之意,只是这王固我们必须带走。还请郎君行个方便。避免无故受伤。”

    “你们是在逗我吗?”艾尔肯放声大笑起来。将倒满酒的杯子推到桌边。抬手示意几人饮酒。接着端起面前一杯一饮而尽。问道:“几位身形穿着都一样。不知来自何处?”

    姬四道:“恕无可奉告,不必拖延时间了。我们没闲工夫耽搁在此。”

    见几人准备拔刀。艾尔肯扯了扯嘴角道:“我只是想认识认识,你们没必要如此严肃吧。莫不是打算以多欺少?”

    “你想的没错。”

    姬十二话音未落便挥刀冲艾尔肯砍来。艾尔肯撑在桌上飞身跳起,立即拔刀应对。双方的刀招势不可挡,不断激烈交锋,刀影闪烁间,一片银光劈啸而出,迸发出刀架相拼刺耳的撞击声。

    姬四,十五,十七倒并未出手,于一旁观战。

    一招又一招,激烈碰撞声不断响彻,双方都不肯服输,较量到极致。艾尔肯一刀掀掉姬十二帷帽。见其面上竟还戴着银制顶部装饰着猛兽的面具。

    “啐!真是深藏不露。”

    艾尔肯哑然失笑,往后飞退俩步。站至王固面前。夸赞道:“面具倒有品!”

    “你也不赖,刀法凌厉快速。”姬十二道。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但目前单打独斗姬十二略输一筹。

    艾尔肯甩了甩手臂,歪头说道:“过奖。可若对上你们四人倒真不好说呢。暂时休战如何?”

    只见艾尔肯忽然出乎意料的,将刀架在王固脖子上。他斜眼看着王固,余光扫到对面四人果然不敢轻举妄动。

    王固刀架颈侧被吓得大惊失色,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身子微微发颤,脸上现出怯弱的讨饶的神情又不敢动弹。结结巴巴说道:“乾使,乾使,你这是做何,何?我花了五十两黄金的!”

    艾尔肯眯起眼眸盯着王固,说道:“王郎君,你这一路追杀不断,现又来一拨要留你命之人。当日接你买卖,你可从未说你如此抢手。”

    王固道:“乾使,求您救我性命。”

    艾尔肯瞥了他一眼,说道:“五十两只助你不露风声从原州逃跑,可并未应过一路救你。”

    王固道:“我,我再出五十两金。求乾使相救。”

    “五百两金!”

    艾尔肯眉毛一挑,漫不经心地张扬笑道。目光却是投向姬四等人。

    “啊!五百……”王固犹如晴天霹雳,目瞪口呆,张着嘴说不出话。他哪里还有五百两金。

    姬十二道:“真黑心,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你以为有人能从我们手中逃走吗。”

    “我倒非对自己有自信,只是他的命于你们似乎很重要。”艾尔肯轻笑,右手持刀架在王固面前脖上,左手抓住他后颈脖佯装将其往前推。

    姬十二道:“你!”

    “等等。”面具后的姬四忍不住皱着眉头,出言制止。公子要的是活着的王固,四人将身上全部银钱集在一起,只有五两银子。

    姬十七道:“艾尔肯,此人我们要了。五百两金暂时没有。先赊着。”

    “不可啊!乾,乾使!”王固惊吓过度大声叫唤着。

    艾尔肯嫌弃的松开王固,用刀柄将其敲晕丢在几人面前。将桌上五两银抓起在手中抛了抛。说道:“我买卖向来不赊账的,不过见几位非言而无信之人。二十日内将五百两金送至千目质铺,任何地方的均可。报乾使名换回这五两银子。”

    艾尔肯话音落下便从窗户一跃而下,随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姬十七将王固扛在肩上,四人随即离开快马扬鞭上路,同姬二,六,十一等汇合。

    义宁坊大理寺内,此河道坍塌之案严宴遣派寺正裴远之及司直王奏随同泽王一道。

    王奏听闻林甫今日已回来任职,便来寻见他。推开门只见林甫正埋头半趴着堆积如山的桌案前复审各州完毕的案件。林甫闻声抬头瞅了一眼,两手抱拳作揖。

    “王司直。”

    王奏默默坐于一旁,见此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行止,你伤还未好,现如此劳心伤神岂非加重身体负担。”

    “皮外伤不碍事,躺的太久反倒有点难受。只是复审案卷,署名画押废不了什么神。”林甫眉头轻蹙,停住手中的笔,沉思良久。抬头望向王奏问道:“你何时出发扬州?”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和沮丧。“哎——后日卯时便启程了,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偏巧裴寺正还是个不好相处的主。”

    大理寺寺正裴远之年方三十二,为人极为严肃认真,声色俱厉。寺里好些人挨过其训,(好些人中包括王奏因办案态度被其批过四次)暗地里与他不对付。相比之下另一位寺正卢良比裴略长几岁,三十有五了。但个性温和风趣更受人喜爱。

    林甫:“评断人事莫偏颇。裴寺正为人严谨细致,想必严卿也是考虑到此点。”

    王奏耸了耸肩摊手。又叹了口气。“话虽如此。算上你一个,估计寺里不超十人与裴寺正相处不累。”

    林甫清澈透亮的双眸微动,想到刚用膳时何主薄所道。对王奏两手抱拳,说道:“听闻王司直近日喜得千金,还未恭贺添嗣之喜。”

    “切谢切谢。”

    王奏垂头丧气情绪瞬间消散,想到家中软乎乎小娃娃心里像灌了一瓶蜜,眉角含笑,带着无限的喜悦。满面春风地感叹道:“往日生子只当尽孝之意。程娘此次有喜之时,还担心会同大郎一样顽皮滑溜,现得了明珠才安心下来,真真切切有了为人父母之欣喜感。”

    林甫道:“令媛可有取名?”

    王奏道:“小名珍珍,程娘打算元正去寺里求个吉利再取名。还不知我元正能否回得来。”

    前段时日扬州暴雨引河道堤坝坍塌致数百河工被淹埋,更有多人被泥水冲走。虽扬州府兵已疏散河道附近居民。封锁该路段,针对坍塌的情况进行救援,同时也在打捞坠河之人。可寒冬救援艰难,生还的可能性只怕少之又少……

    想到此林甫紧皱着眉头,不禁一脸的忧虑。

    “还不知具体情形究竟如何……”王奏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被活埋人里还有楚家小郎君年方十二的楚樾。死不见尸的。据说那楚樾可是楚公孙辈里最喜之子,又是成王侄儿。”

    “哎…”林甫叹息道:“楚家小郎君如此年少倒是可惜。此事只怕背后水很深,你此行定要多加小心。”

    卫小锦自从打完雪仗受寒便接连高热。她全身疲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头晕晕的,全身无力,脚软绵绵的,手握紧拳头都没劲。而且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可是脑袋又痛。怪不得打雪仗时觉得整个头发烫。不过在阿碧精心照顾下,第二日高热终于退下去了。但因近来天气越发寒冷,她哼哼唧唧的依旧赖在暖暖的锦衾里不肯起来。

    因卫小锦躺着塌上便只卫夫人进去看望,卫子羽听其洪亮声音就知无事便回至前厅。见阿耶正同逸王讲话。两手作揖后默默走到一旁坐下。

    府中婢子随即沏了茶水端至卫子羽桌案上便退至门外。

    谢羡正手持一只白玉折扇,轻轻展开。扇面上面雕刻着镂空繁复的花纹。只见其面无表情,神色平静。眉宇间透着一股沉静和幽深。

    卫博冠道:“泽王向来避世隐居山林,因霍宝林近半年久病缠身不得已才回京。不知陛下是何用意?”

    “正因三兄不问世事,清净自处。在此事上才能不偏不倚。”谢羡垂着眼眸,眉头微微皱起又轻轻一扬。叹气惋惜道:“可惜逝者已逝,终不复还。”

    卫博冠不禁扼腕长叹。

    卫子羽眸光一颤,低下头紧紧握住手颤抖,半晌,他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眼神里干净如水,忿忿不平说道:“定是有贪官污吏染指于鼎,中饱私囊!不然已然完工的堤堰岂会被点点雨水冲垮。可怜那些无辜之人平白枉死。”

    “卫子羽!”卫博冠斥责道:“说了数次莫要妄言!”

    “阿耶,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岂是妄言!行船不端风浪毁之;为官不廉百姓弃之。”卫子羽说罢嘴唇紧抿。

    卫博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唉。你——”

    “岳丈不必担心。我这自是密不透风。若都同卫小郎君这般心苟至公,想必人将大同也只迟早。”谢羡嘴角微微上扬,眼底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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