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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安排赵笙,命他送你。”别离在即,赵寰心头窝了一堆话,却无一句能宽解人心。

    “嗯。”敏思微撇螓首,语气低低。

    他于榻前略站了站,暗叹一息,终是狠心迈去外间,撩帘出帐。说来道去,他同敏思,终抵不过天意捉弄。若非那要命一箭,敏思身世绝不会暴露得如此快,会教西京的汉地死士得知,且因如此,使他父王察觉。

    搁赵寰心上,没甚比得上敏思安危要紧,比得过她性命。即便,这样后果,令他难以承受,那份生别之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更不消提,敏思会怨会恨,伤了她心。

    细细交代完赵笙,他快步至营中操练阵场,上心将士操练一事。他唯恐心中不舍大于理智,忍不住折身回返。

    众将士操练并号角声且嚣且震,敏思耳听着这熟悉声音,收拾妥自个儿,从赵寰箱笼里取了件外袍。略抖开,着在了身上。

    赵寰身量高大,那外袍着在敏思身上,似整个罩住了她,袍摆尽数挨地。走出两步,敏思又脱下,拢抱于怀,迈至议事外间,视线凝在了那把斩过刘路头颅的王剑上。轻咬牙,她取剑拔出,挥剑断了那外袍袍摆。如此,再穿回身上,尺量不适便罢,长短总算得宜了。

    搁回王剑,她撩帘出帐。

    赵笙见她明显剪了三爷外袍穿在身上,欲言又止。

    “走吧。”敏思话音不轻不重,神色坦然,“我那衣裳实在汗脏,才出此下策。”供换穿的干净衣裳在下营里,显然,这会子,敏思没心思去取,亦没心思托赵笙差使个人去取来。她都要离开这片生长十载的赵地,连对三爷那份心心念念,俱要掐灭,这座峤岳大营里的几个相识之人、几件衣裳,还算得什么……

    “你且安心,这回,无论如何,我都随你安排。不会跑。”上次逃离赵笙视线,扮做男人参军隐于营中,敏思虽不知赵笙受了三爷什么责罚,但一次二次办砸差事,她知,他定然牵连了赵笙。她一跑了之,三爷那儿,赵笙不会轻易过关。

    上回之事,敏思没问,赵笙自不会多提。他轻点了点头,道了句:“是我疏忽,该命人把你的衣物取来。我这便着人去。”

    “不必了。”

    敏思勉强扯出一个笑,“没甚要紧的。”

    此去一别,或是再无法一见。自家主子心头是甚滋味赵笙不晓,于他么……他们三个自小一处长大,他素来拿敏思做亲妹子瞧的,浓浓不舍,当是溢满了咽喉。但纵然如此,也只能强压回去。

    还记得,他在昼夜疾驰赶着左军那封八百里加急,带回三爷身中流箭命在旦夕的消息时,她那般悲痛欲绝模样,于今,仍印在他记忆中。如若,敏思那般肝肠寸断,凭着难以想象的毅力随他疾驰奔来武阳,险些流干眼泪、哭瞎明眸的诸种种样子,能教三爷亲眼得见,他想,千般万般,三爷都不舍得快步离去。尽管事难转圜,亦要于暗处,定目送她一程。

    唉。

    赵笙暗叹,到底是天意捉弄。要无有那要命一箭,三爷亦不会为安排敏思退路,揭开了敏思身世。

    他略撇开目光,当初,随他来时多么沉痛、多么簌簌泪落,今这番强作出的沉着平静,就多么令人……不忍瞧看。

    “随我来吧。”

    出营后,赵笙汇合十七娘,细细交代过十七娘,与十七娘一道,陪着敏思,回到了上回敏思逃离过的那座小院。

    赵笙站定于门口,沉道:“三爷交代了,让十七娘侍奉你,她只能侍奉你。”言下之意,若敏思拒绝,等着十七娘的便是一条死路。

    “他交代?”敏思略与赵笙拉开半步,“如今,跟我有相干?”

    “敏思,你忍心……”

    ”住口。”强压了一路的愤慨和牵念,敏思终是怒形于色,对赵笙凌起了双眸,“她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不是货——”

    ‘货物’二字被敏思咽回去,自古以来,尊卑有别,她做了十年仆婢,岂能不晓这二字有多苍白?世道如此,十七娘如是,她如是,赵笙亦如是。如此般无力辩驳,向来非敏思乐意为之,莫说她才恢复自由身不久,便是处下为下那阵,亦知谨言慎行乃立身之基,懂得过刚易折之理。

    世道么,从来就非,一人或区区几人能变改。何况,百世、千世过来,尊卑有序,悍然不动。早已是烙在世人心中的无名规则。也是被三爷三番几次安排,他失诺在先,又有违她意愿定要她走,由此而生的滔滔愤恼,才激得她萌生这样念头。觉出了,尊卑又如何?便可以随意安排、由人生死?!

    敏思气恼的吸了一息。

    理智回笼,她深知无论何想何念,终归,拧不过世道。

    “侍奉我?莫说我并不需要,你这话也太过轻巧,一个赵地的暗卫,跟了我去汉地,你觉着是要她生,还是死?”汉地之人,岂能容一个明晃晃的赵地人,甭管她是否是探子,在汉地人眼中,她只会是探子之用。

    “敏思。”赵笙由了她指着鼻子骂,无辜道:“是三爷这么安排的。”别光指着他一人骂呀,哪里是他说话轻巧,说话轻巧的人,是他么!?

    你敏思安危在前,算得三爷最最牵念之事,三爷顾你都不及,十七娘么,当不在、需三爷妥善考虑之列。

    赵笙腹诽。当着满面怒容的敏思,倒寻不出好由头,替自家三爷解释一二、说上几句好话。

    “人已盯着送到,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交差。”赵笙只站定门口,始终不进去,敏思已明,里头便是汉地的接应之人。今朝迈进去,今生,她同赵寰,就只余魂萦梦牵的生别了。

    “你回去就说,十七娘是他给了我的人,我虽无需她同行左右,但也不许谁伤她。他赵寰听便听,不听……”敏思看向目光微垂的十七娘,“若你主子不听,我也无法。十七娘,便算我对不住……”

    “姑娘!”

    十七娘碰地朝敏思屈膝,“便让属下随你左右吧!从今往后,只有姑娘才是十七娘的主子。只要能侍奉姑娘,十七娘虽死无憾。”

    敏思急忙错开,并不愿承受十七娘这一跪。此去汉地凶险几何,她并不知。虽说有名义上的亲人,但失散多年、从未谋面,敏思心头没有底。

    她便罢了。虎毒尚不食子,不管那些未谋面的亲人面目善否,她该是无性命之忧的。且这也是,三爷定要她离了赵地,要她去汉地之因。可他不知的,于她,离他,乃是身存心死,堪比身死痛苦得多。

    “赵笙。”敏思沉道,“十七娘之事,还劳你上心,算我最后求你。”

    “言重了。”赵笙颔首,神色郑重:“凡你所托,我哪回没办妥过。”以他对三爷了解,有了敏思保全十七娘的这番话,怎么样,纵是三爷有心发作,也发作到不到十七娘身上了。

    敏思别过赵笙,迈步进内,身影消失在了赵笙视线中,亦消失在了方将策马赶到,于街中央不远处住马,翻身而下,正朝院子门口过来的……那道灼灼视线中。

    三爷?

    望见赵寰,赵笙眉心一跳,再扫过已空荡荡、已无佳人芳踪的门口,眉峰倏又皱紧。怎就偏偏晚了一步?

    “要见么?属下这就去唤敏思出来,或者……”

    “罢了,不必。”赵寰回身上马,未理会赵笙与十七娘,一如来时,独自一人策马回营。

    ……匆匆赶来,本就不是他意有所改。搁他心头,什么都比不过她性命安危紧要。他只是被胸中那份难舍压得喘息不过,仅为再瞧她一眼,再见她一面。

    紧赶慢赶,虽不尽如人意,到底见着了她离去背影。此时想来,这般也好,这般最好。他亲手推开了她,伤她甚深,何忍心再追上去,当了她面,再狠心推开她一次,于她心头伤处撒盐。

    至晚,夜色深深。赵寰登上营楼,望着西去汉地的方向,独自凝望了甚久,甚久。久到夜幕天穹中的弦月盈满,烽火三月,攻过金江,杀入齐地,一思入冬。

    带着盛暑余威的那场生死缠绵,似尤在昨日,目之所及,已是寂寥一片,寒冬凛冽。

    “世子。夜已深了,营楼风盛,你一路风尘,且先回帐歇歇吧。”赵笙暗叹一声,从旁劝到。

    “都说今年这场冬雪,是齐地多年来,从未逢遇之。可赵笙,回去上京一趟,才晓今年这一冬,亦是赵地从未有逢遇的酷寒隆冬。”

    赵笙揣度着,回道:“听探子传报,汉地倒未见酷寒,相比之下,只比往年冷了些。”

    赵寰侧目,“没了吗?”

    赵笙心上一咯噔,只觉着,自敏思离开以后,他家三爷……不,是他家世子爷除了行兵布阵,身先士卒应有的对答以外,私下里,却是愈发不怒自威,沉默寡言。日日夜夜的,凡能闲下来,一闲下,总要到这营楼站一站,朝着汉地方向眺望。许多时候,一站一望间,便遗忘了时辰,非营中紧急军务,不能惊动。

    “还有就是,末将听闻,昭慧郡主似要成婚了……”敏思回了汉地,汉地白王爷大喜,难得的摆了场十年未有之盛的喜庆大宴,给这唯一的女儿择了‘昭慧’二字做封号,以庆昭慧郡主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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