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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光大亮。

    敏思连着数声叹息。

    任她使出浑身解数笑脸讨好,三爷就是一句话“不允。”

    昨儿晚剥下的柑橘,仍盛在暖榻小紫檀案上的玉碟子内,一如原样。三爷是一点面子不给,不吃不提,竟连她说话也不愿听,直接垂下内寝屋门的珠帘,躺床榻上翻阅闲书去了。

    珠帘清脆撞击着晃动,她隔帘朝内一望,终是没胆子打起他亲手垂下的珠帘进去,唯有福身告退。

    今晨呢,又连话锋空隙都未递一个给她,出府时还特地留话,不允她踏出秋水院一步。

    真真奇了。

    内中缘由,敏思想破了头也未明白。好端端的,连着数数日没有好脸色,却怪上了她。

    忽想起户曹梅尚书家的小姐,敏思心头滚过丝丝滋味儿。

    这是在外头存了气吧!

    元宵佳节日,天公作美,暖暖金阳悬挂东方天穹,洒下片片明亮。

    敏思思忖着如若违命的后果。

    犹记得去岁小年日,她违命出门去了趟珠玑阁,且算得正经事务,回来都生了好大一通气,生生‘意外’的砸了三套好瓷。

    乍想起……

    仍心有余悸。

    琢磨半晌,敏思急急回屋书下一封便信,打算托人送去给宝通巷媒娘,托她略费口舌,约了那人改日见面。

    信送出去约莫半个时辰,那媒娘小侄儿又从王府后门递进一封。

    玉髓将书信取给敏思,见她拆开览过面色微变,好奇道:“写的甚?”

    敏思收折好,“没什么,外头有些事要出去一趟。”

    玉髓道:“三爷不是不允你……”

    “无妨,怪罪下来我担着就是了。”

    玉髓道:“去多久?”

    敏思沉吟,“最迟晌午回来。”

    “那便好。”玉髓微松口气,依近段时日看,三爷几乎都在暮色擦黑时回府,晌间回府的可能甚小,但也保不齐。

    玉髓抱着底下人送上来的衣物,紧着做熏事去了。

    敏思换过一身杏色衣裙,将年节赏下的那封银子仔细收在荷包内,带在了身上。因昨日封过五两给媒娘,荷包内还余有三锭五两的,计十五两。

    抓起帷帽,收拾妥当后,她择了王府后门出府。

    本想着改日,媒娘来信却说,那位请命理先生算了今为黄道吉日,定要约见在今。

    *

    思园门房,蒋少尹喝过一盏又一盏茶,等着里头的王府三爷宣见。托请三爷身边的笙护卫带话多回,等等等,打除夕日在柳镇见过,终是等着了机会。

    想起那句,‘蒋少尹需明白一点,一个两面三刀、卖主求荣的墙头草,绝无可能入吾眼。’压得他喘不过气。

    柳镇流民一事,他已彻彻底底开罪了刘家,庄家么,他亦不敢再见。眼下,如若三爷再不理会他,便真真要卷包袱从哪儿来回哪去了。

    王府三爷送上的惊喜,当真又惊又喜。人家府上除夕夜过得欢天喜地,爆竹阵阵,他家府上则藤条声啪啪,被他母亲好生一顿打,还抬出从夔阳老家一路带着的父亲灵位,罚着跪了一夜祠堂。

    仅仅如此,当不能使他上岸换船。

    打心头触动他的,乃是他母亲。三爷的人救过他母亲一命。

    本来父亲早丧,母亲拉扯他、供他念书就极为不易……今有些许出息,正该颐养母亲过些好日子,若因此天人永隔……

    多大功名利禄,都抚不平母亲或遭不测的可能。

    三爷救他母亲一命,他当以命还命,甘为王府三爷驱使。

    待思园管事陈义忠领着他面见赵寰,蒋少尹开门见山,直言所知下情,“三爷,王府大爷在绿衡苑养着三个外室,且大爷夫人应该不知。”

    蒋少尹心头明白的很,今若不能让王府三爷入眼,他仕途也算走到头了。刘家□□身无背景的他,如□□蚂蚁般容易。

    赵寰神情清淡,开口之言让蒋少尹慌张,“这事吾知,还有么?”

    若答不上来,恐是再无机会。蒋少尹大胆上前,略略向赵寰附耳几句。

    赵寰眉梢轻挑,“哦?”

    蒋少尹道:“下臣所言皆为实情。”

    赵寰轻叩几下案面,吩咐赵笙亲自送蒋少尹回京兆府。

    蒋少尹搁下忐忑之心,有赵笙送,今遭便算过关。

    这厢刚离开,姜不凡也亲自走了趟思园,等着陈义忠通传后,见过礼,忙道:“主子,媒娘来话说,姑娘已如约到了她那儿,让您快快先一步上琅轩楼打点。”

    媒娘原意,姑娘么自该矜持些,于郎君之后,需待郎君等上一阵子才会姗姗到场。

    赵寰遣着姜不凡退下,“晓了。”

    他面色倏冷,大步迈去常性阁寝房换过那身粗布衣裳。分明不允她告假,不许她踏出秋水院一步,却还是如约来了。仅仅为外头男子不改时日!

    ……虽然,外头男子是他本尊。

    就如此迫不及待?

    琅轩楼二楼包厢。楹窗前长方案桌之上陈设着几方古石摆件,白瓷花插内伸着几枝迎风的殷梅,细细花蕊,跃动在微风中。明亮阳光洒落,步入窗楹三尺。

    包厢分里外两间,中间由落地罩隔开。

    里间圆桌上围着桌裙,再朝四五步乃一面密纱四君子屏风,屏后筑有尺高方台,一架古琴和供抚琴人跪坐的靠床坐落中央。

    扫过陈设,赵寰微拨琴弦,听过音色倒也尚可。

    这琅轩楼他并不常来,另一家更盛名些的琼林楼倒去过些回。都是魏铭约着少州、子正喝酒,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帖子。凡有少州、子正,他都很给魏铭面子。

    媒娘拉着敏思围坐在石桌旁,与她闲叙话,“姜善人府上来人说,那郎君已是到了琅轩楼打点。”

    敏思腕上的玉镯,在光线下呈射出幽幽绿芒,那根红绳铜板,早在昨夜歇下前便被她取下了。她问出疑惑:“听说琅轩楼花费不低,那位……”

    媒娘道:“郎君受姜善人提携,姜善人就是姜善人,不仅广为布施赠救柳镇流民,今个琅轩楼的花费俱也乃姜善人出力,姑娘不消为郎君打算。”说着,媒娘取出小侄儿带回的五两整锭银子,推在敏思手边。

    银子谁都喜欢,媒娘不是甚清高之人,但话头扯到了姜善人,再者,这份银子的名头不对,她不好不还。

    敏思笑着推回去,“劳费媒娘上心,还请安生收下。”

    媒娘眼皮微跳,笑得合不拢嘴,这王府出来的就是阔绰。撮合成这位姑娘一桩,可谓能抵她半年数数桩的媒钱。

    “姑娘既这样说,我便不客气收下了。”媒娘收得颇为心安理得,郎君清贫,但难抵姑娘豪爽。

    她不知敏思在王府哪处当差,但于平头百姓,凡能在王府大小主子跟前露脸的,就算侍女,亦精贵过一般富裕人家的姑娘。

    话过一阵,二人动身前去琅轩楼。甫将踏进包厢,一阵高山流水的琴音倾泻而来,似春风迎面,拂进敏思耳朵。

    敏思头戴帷帽,透过帷帽薄纱略略打量室中陈设。

    花罩里间的圆桌上已摆好了各类菜肴,扫视一周,未见着那位背影画像郎君,只见一道折扇屏风后似有人影。

    竟会抚琴?

    敏思细听一阵。

    《高山流水》说的是伯牙、钟子期知音难得的故事,无论屏风之后抚琴人是谁,有此曲做景,倒使敏思略消下几分,因铜板信物而生的唐突成见。

    愈细听呢……

    她愈觉着抚琴人琴艺高超,并似有似无的熟悉感。

    媒娘拉敏思坐下,持壶替她斟了一杯茶。而后行至屏风旁,抬眼看过去,乖乖,还真是魏公子。

    瞧不出,抚得一手好琴。

    怪不得气度不俗,受姜大善人赏识。

    媒娘笑道:“魏公子,咱们姑娘到了,快请来见过。”

    琴弦呲一声,琴音戛然而止。

    赵寰面沉如水。

    密纱面的四君子折扇屏风外,隐隐约约,一位杏黄衣裙女子取下帷帽,低垂螓首。

    一股火气涌在心头,赵寰拧了眉峰出去。

    似如芒刺背,敏思察觉到屏风后的男子走出,目光不遮不掩的投在她身上。

    她浅浅啜茶,并未抬头。

    媒娘最善察言观色,忽见魏公子冷脸,显然被惊了一跳。瞬间,又重新打起笑脸,招呼道:“快入坐!”

    “早听说琅轩楼酒菜一绝,尤其招牌酒满江红,清冽醇香,回甘醉人的很。今是托了魏公子福,我还是头回见识。”按说,媒娘身为中客,倒酒一事自该身穿粗衣的赵寰动手……媒娘轻瞥过,似一刹感受到,当日在姜善人门房内的那股压迫,忙托住酒壶,反替赵寰斟酒。

    斟满八分,又略略替敏思斟上一点。

    媒娘引出话头道:“我是有听说魏公子很受姜大善人提携,往后自是无可限量,只不知,家中高堂何方人氏?”上回听他提起孤身一人,媒娘吃不准是在上京城‘孤身一人’,还是另一层意思。

    本来,这些早该打听清楚,奈何每每见这位都心头犯怵,姜善人门房下人那儿又打听不出甚来。

    头一回,媒娘觉着媒线牵得这样辛苦。

    赵寰睨着佯作浅啜手上茶盏的敏思,语调沉冷:“晋安。”

    熟悉到骨子的音色,如仲夏雷鸣闷闷震响在敏思心头,更似闪电触过身子,惊得她刹那抬头。

    视线撞上。

    在看清对面男子的面容,她瞳孔微缩倏地惊站起,力道带翻了茶盏,连束腰秀墩都砸倒在了地上。

    啪!茶盏四分五裂。

    敏思面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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