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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饭菜去书房隔间,清淡为上。”王府历来只初一、十五两日如常摆家宴,平时若无太妃和王爷王妃三位正主授意,各院都是自个儿开火,不在一处吃。

    “哎。”玉髓应下不提。

    秋水院原叫常华院,与赵辙的常武院、赵满的常棣院一般,都乃常字当头。只因赵寰不喜,才自择了《庄子》秋水篇作名,取夏虫不可以语冰,谦逊自持之意。

    秋水院占地不小,前后三进,还附带着两处楼阁灵巧的跨院。赵寰内书房便设在其中。

    东跨院悬着一方黑底烫金匾额,草书游龙,名“清净”。

    敏思迈过月门,瞧见草书的“清净”二字,不由想起当初与他家三爷的一番论辩。

    既名清净,为何独择草字,不择端方正然的大楷呢?“清净”本正,若以草体为骨,不正显得院中主人求净却不得净吗?

    她记得,赵寰道:“有从无来,乱中求净才是谓真净。”

    思忖过,敏思觉着甚为有理。比起他家三爷的境界来,她差着许多。

    跨院内风声止息,一派宁然。进去书房内,正瞧见赵寰从笔架上取了笔,执握在手。

    “过来研墨。”见着敏思,赵寰吩咐。

    “是。”

    王府所用尤其秋水院内的东西,自是样样精巧。端砚湖笔、徽墨香宣,无不是敏思日日整理过的。

    自小就伺候着身旁人,铺纸研墨这类事早熟稔于心,做得行云流水了。

    纤手拿起墨锭,取着侍墨专用的细嘴小壶轻加了些,每日由小厮,从城郊山林运取的洁雪所化的雪水,力度轻重有节、手势垂直平正的,沿同一个方向打着圈儿。

    凡自敏思出手的墨,不过浓,不过淡,不浮不粗细腻自然,十分合赵寰心意。

    她安静侍奉,赵寰执笔疾书着一封给魏辚的书信,待写完撂笔,他折好递给她,“过会子亲自交到赵笙手上,叫他遣人送去魏府。”

    魏家族中人当街纵马,言行无忌。不管此事有未传至他父亲耳里,他舅舅都该料理了这人并上书言明自过。

    刘路打金江驻地回上京,眼下时局,但凡风吹草动都会旁生枝节。

    “是,奴婢记下了。”敏思收好,只要是公事不归她分内管的,她一律不多言,“时辰不早了,奴婢让人传着饭菜在隔间,您先用膳吧。”

    “嗯。”

    两人去了隔间。

    赵寰用膳的时辰,敏思退在旁边站候,让着红玉翡翠近身上前。

    她心下犯愁,王妃办梅宴为他择选身边人一事,经过马场一行,她该无所保留言无不尽的……但说透了,又担心真到那一日他一准躲了,若找不着人可得为难死她。

    见赵寰略略用一点,便搁筷回了书房。敏思忙跟着过去。

    前思后想,终还是禀道:“三爷。……先头奴婢去给王妃送梅枝,见王妃正看着各家适龄的小姐,为您择着以后的身边人。王妃问着奴婢,您近来的一些……”

    好墨尚有剩余,赵寰提笔静书,“什么?”

    甫一提起梅枝,他道:“叫你带回来搁咱院里的梅花呢?”

    “红玉收着呢该是在您寝屋,奴婢问一问她。”她出了王妃院子即去了外书房,回来又闭门抄经,梅枝的事还真没想起来。

    “先去问,让她养好了送来书房。”在赵寰心头,那梅花自不比一般。

    敏思出去一趟,直等着红玉从寝屋送来梅花,才怀抱了一瓶红梅进去。

    “三爷。”敏思轻唤一声,环视一圈文卷幽幽的书房陈设,将怀中花瓶搁在支摘窗的一方条案上。

    “搁这儿。”赵寰停笔,示意放在他书案。

    “是。”

    原以为此乃送给冯家妙潭小姐的,这会,三爷却让人养着搁在书房,且还是他常用的书案边,敏思心下略略诧异。难不成是她猜度错了?

    既不送人,这样珍视这些梅花又是为何?马场红梅与院子里的相较……她没瞧出有甚不同。

    赵寰倒出半盏研磨用的雪水,指尖轻沾着抖洒出晶莹的水珠附落在花瓣,一壁侍弄他的花儿,一壁道:“方才要说什么?”

    乍被梅枝一打岔,敏思琢磨好的说辞霎时全忘了。她如实道:“王妃问着您近日与哪些家小姐有来往,奴婢俱如实回了。”

    说罢,她觑着赵寰脸色。

    “三爷明鉴,王妃既问了话,奴婢不能不回。”观他神色不明朗,又停下了侍弄梅花的动作,她忙补着一句。

    “你知道?”

    赵寰语调淡淡,敏思有些估摸不准他的喜怒,轻轻颔首,亦如实言:“李家的、程家的、徐家及秦家的几位姑娘,对吗?”外头这些消息压得不实,况且都让王爷斥过了,老太妃也为此责过了她,她若不知,岂非失职透顶?

    何以面目再掌秋水院。

    “几时得知?”

    敏思语凝半晌,“三爷,奴婢……”能得知此些事不打紧,但若时机不对就是犯忌讳了。

    “赵笙!”

    “也不全然怪赵笙。”她面色一白,屈膝跪下,“是奴婢——”

    上有上道,为下者亦有为下之道。做了十年仆婢,敏思深谙于此。暗里探听主子消息的事,以前从未显露过在赵寰面前,她本也不该显露……各依了身份行事,才是平常。

    但打马场回来,不晓缘何,再站在他跟前她竟不愿意欺瞒于他。

    话即言明,赵寰哪还有不明白。

    重重掷了碗盏在案,朝她掠一眼,又暼过暗香幽幽的红梅枝。心头气不打一处来,久久未言。

    敏思伏下身子,以额碰地。

    平复过一番心境,见她似也吓着了,赵寰轻轻暗叹,走过去在她跟前站了站,接着半蹲下身,“抬起头。”

    敏思抬首,眸目虽然还持着几分镇定,面色却素白了一片,话音中隐隐含怯,低言:“三爷,奴婢知罪,奴婢请辞……既无颜、也不敢再奢掌院中事务。”

    她额上冰冰凉凉,浸出薄薄的浮汗。

    赵寰心头怜惜,克制住想将人一拥入怀的欲念。只鬼使神差的,替她拨了拨额间细发,轻轻拭去几颗汗珠,挽着细发别向她的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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