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素山原是凉州营总将,他擅长枪,他手下的兵也得会长枪。
沈家当年安排她入军营,本是想让她入幽州七营,没过了骑兵筛选,去益州三营,没过了步兵筛选,再去司州,没过了弓箭手。末了,她选了凉州营,兵扎,不甄选兵种的军队。
入了凉州营,她遇着的将领,便是曾素山。
他从未慈眉善目,眉心常年紧皱,好吃好喝供着朝廷来的太监,御史,那些阿谀奉承,换来的是凉州营将士又冷又饿。
兵顶着如刀子的冬风,和羯尾部厮杀,士气一挫再挫。
凉州营的第二年,辎重未到,没有御寒的棉衣士兵冻死在夜里,和沈晚棠一个营帐的士兵,冻死几个。
冬夜,羯尾部士兵夜袭凉州营,将士冻得早没了斗战的气焰,如一盘散沙,溃散开来。
冲入凉州营的铁骑,砍下了曾素山的头颅,双刀铮铮作响,笑意癫狂。
然而,就在这夜,藏在黑夜深处的骑兵,拿着长枪,见铁骑冲入空营。月色凄凉,铠甲下的女子,神色决绝,发号施令,骑兵死面冲出,后路封死,无处可逃!
这一战,那不起眼的千户沈景锋成了指挥使,那夜的铁骑,成了他们的粮食,而曾素山以忠烈之将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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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愠饮完杯中酒。
她没有反驳卫愠,解开臂缚和卫愠畅谈后。卫愠走前,只是拍了拍她的肩,眼中带了些欣赏,“要是,.......”
“什么?”沈晚棠不解。
卫愠欲言又止许久,终是恼了恼,看了沈晚棠一眼,带着欣赏和无奈,上马而去。
留下一句,“只可惜,不是我的将。”被风沙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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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着卫愠样貌,就像眼前一般。
但是他更高,更壮,但也最浪荡。
卫牧驰大手抬起的一瞬,仿佛只要一抡,她大半条命怕是交代了。
“孩子?”卫牧驰笑道,“你觉着今晚,我会放过你?”
卫牧驰的马鞭,虚虚抵住沈晚棠下巴。
“要杀便杀,”沈晚棠垂眸,仰开下巴,“放过我后面的孩子。”
“你的?”
沈晚棠余光扫到巷外,鹿皮靴露出一角,抬眼再看向卫牧驰,“我答应一人,带她回去。”
“你要没命,她怎么回去?”
卫牧驰俯身弯下,糙腹摩挲着提起沈晚棠的衣襟,鼻翼贴着鼻翼,乌瞳对上窥伺的狼眼,“如此明目张胆的,是不要命了?”
那肆意张狂的眼神,正不断侵略着沈晚棠,仿佛只要片刻松懈,她所有伪装,溃如洪水。
“卫家三公子,混球。”沈晚棠忽抬眼睫,勾笑道,“我的眼睛,好看吗?”
“好看,想剜下来,做成盘珠。”
卫牧驰噗嗤一笑,他松开沈晚棠的衣领,脚尖落地。
只是下刻,濯浪剑出鞘,剑锋凶狠,沈晚棠侧身一躲过要害,剑锋偏过,只听噗通一声,刺入左肩。
殷红的血落下,沈晚棠额角青筋暴起,剑锋带血抽出,她倒吸一口凉气,豆大的汗珠滑下鼻翼。
沈晚棠凄声捂着左肩,按住小石榴,眼尾泛红:“卫总督你要杀我!”
丁酒和楚离将地上跪着的土匪捆了,闻着声纷纷侧目。
卫牧驰俯看沈晚棠,剑锋抵在她脖间,“永州的土匪头,程伍七,能和他过招的女子,是泛泛之辈?”
“我.......”沈晚棠弯腰喘着粗气,“你要杀我......我,谢辞不会放过你!”
“抓住程伍七,真以为他会感恩戴德,当你是恩人。他已有妻室,你要做妾,痴人说梦!”
卫牧驰麂皮靴踩在沈晚棠的右手背上,冷汗涔涔,脸色转瞬惨白。
“公子,公子,”丁酒干笑在巷内巷外,左顾右望,“这人多眼杂。”
“本公子知道。”
脚下的力道又加重一分,疯狂肆虐的目光,在沈晚棠身上窥看。
美人如花,可她偏是朵毒花。
“公子好找,红香楼的花魁,正等着给公子唱着曲儿呢。”
扶桑从墙头跳下,单手虚虚把卫牧驰推开,附耳道:“二公子都看到了,她的武功有几分......顾屿白的功夫。”
卫牧驰脚下力道一松,沈晚棠只觉右手发麻,失了知觉。
“也罢。枭视狼顾,你也逃不掉。”
话说完,卫牧驰示意众人离去。
夜风中,旗帜扬飞。
待人走后,沈晚棠咬着发白的唇,撑着墙从巷内出来。
她把怀中的小石榴松开,松开捂耳的小手。
“姐姐。”
温热的血,滴在小石榴额上,湿漉漉的眼眸睁开,“对不起。”
“没事,”沈晚棠惨白一笑,“我带你去娘亲。”
豆大的泪珠滴在沈晚棠手上,沈晚棠只是笑笑,揉了揉小石榴脑袋,“姐姐没事,上药养几日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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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香楼内,拂袖脂香。
卫牧驰上了厢房,门重重关上。
丁酒,楚离,扶桑三人站成一排,同卫凌云,卫牧驰两人说着巷内之事。
卫凌云听完,看向丁酒,“如此说来,她的身手在程伍七之上。”
“嗯嗯,”丁酒点头道,“两位公子可不知,她一招抽刀断水的功夫,可是断了程伍七的子孙。”
“公子,程伍七的事过了两年,这事早就淡了,可她一眼认出程伍七,难不成两人是痴女怨男。”丁酒又摇摇头,一身鸡皮疙瘩起来。
“跟来的镇抚司锦衣卫去哪了?”
“回公子,锦衣卫和咱们的人都在官驿,审着今夜被抓的几人。程伍七......咳咳,”楚离清了清嗓,耳稍微红,“命丢不了,根...保不住了。”
三人眼神你来我往,相互递意,压不住嘴角的憋笑。
几人常年跟着卫牧驰,手上杀人可是痛快一刀,沈晚棠的剑,一点也不痛快,比要了命还是痛。
“等程伍七醒了,续着半条命,给谢辞送过去。”卫牧驰松开臂缚,随意扔在桌案上,“丁酒,一日之内,给我查出巷中女子,她祖宗十八代。”
丁酒面露为难,“公子,我人生地不熟。”
“嗯?”卫牧驰看了丁酒一眼,“不熟,能有一日摸清京城的本事。”
丁酒闭了嘴,走了门出去。
楚离和扶桑退到门外守着。
待人散尽,卫凌云看向卫牧驰,“今夜之事,要是让随行来的锦衣卫,再京城掺奏一本,御史朝官扣你三月俸禄,你们四个蹲在街上喝西北风啊。”
“每个月就那么多银子,我勒紧裤腰带,问二哥借些能凑合,顶过去。”
卫牧驰拢了拢袖子,手上捏着卫凌云的肩,他此行来扬是送卫凌云,告了假,禁军的公务交给手下的朝风打理,若有抉择之事,朝风派人从京城送来。
卫凌云虽也在京城,常年脚不离地,和朝中世家寒门中迂回,对卫牧驰面上疏忽管束,由着他去,可作为他的二哥,他的亲人,本就知他的性子。
卫家三子卫牧驰,洪仁皇亲手拿铁链拴在京城,他不能哮,不能怒,还得听着各处使唤。
洪仁三年,卫凌云随父亲卫愠入京,洪仁帝念他体弱,把他留在京城,入国子监。
洪仁九年,卫凌云初入仕途,卫家父子在浊轮部一战回京,这一次,卫家留下了卫牧驰。
卫凌云拿扇柄,挑开卫牧驰的手,牵扶着坐下,“凑活?你这身衣裳,还是大嫂几年前让朝阳回京带来的,身上的钱子儿,全砸在酒水和青楼女身上。”
“还有丁酒的糖,”卫牧驰声辩解着,坐下时木椅一阵疏散活络声。
“扬州不必京城人多眼杂,可这是商贾常聚之地,他们身后与朝中大人都有千丝万缕的牵连,做事还是慎些。”卫凌云敲打着卫牧驰,“眼下之事不宜声张,现下还不是动王常青的时机,得同今夜,”卫凌云看了眼端着酒盏的卫牧驰,继续道:“同人家道声歉,免得来日生出事端。”
卫牧驰放下酒盏,抬指道:“杀了。”
话没说完,脚下椅脚被卫凌云一踹,连人带椅栽在地上。
“你若真杀她,明日我把你往火坑踹一脚。”
卫牧驰扶着椅,揉着腰坐下,“二哥,别动气,我知错了。”
“我应该让大哥和爹来收拾你。”卫凌云将桌上酒壶抢走,卫牧驰伸手讨要,又挨了一记打,“来日若想成将,酒水少饮,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