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中午的一顿饭,所有人都吃得很匆忙。

    操场上陆陆续续站满了人,许欢被李南遥拉着一路小跑,连校服宽松的裤脚都被雪水沾湿。

    在男方和女方人马共同的怂恿之下,蒋舟同学终于亲自向郑婉婉发出了去玩雪的邀请,后者也答应得很爽快,没有对他的动机产生任何同学友谊之外的怀疑。

    一对男女里,一个思雪深切,一个心猿意马,乍一看竟还算和谐美满。

    “婉婉,”蒋舟从树叶表面取下一片完整的冰壳,捧在手心里给郑婉婉看,“你看这个,好漂亮。”

    他带着恋爱之人独有的温热笨拙,向郑婉婉靠近。

    郑婉婉把脑袋伸过去,发出轻微的赞叹。

    李南遥在一边看着牙酸,十分嫌弃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咦——”

    现在他知道蒋舟那句“温柔又活泼”里的“温柔”是打哪儿来的了。

    敢情婉婉同学的温柔,是因人而异的。

    李南遥懒得给这对狗男女当电灯泡了,走到许欢身旁看着她堆雪人,嘴里还念念有词,活像和尚念经:“许欢,你真的不去看看婉婉那边的奇观吗,她真是,脱胎换骨,女鬼上身……”

    许欢蹲在地上,正试图把雪人的头弄得圆一点。

    早上她向李南遥说了那么大一件的心事,李南遥一上午都在担心她会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可许欢没事人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她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 . .

    十指插进湿湿的雪地里,许欢用余光轻扫了一下。

    隔着人群,她看见两个彼此靠近的身影。

    距离太远,模糊了面容,可任谁都能想象出他们的兴奋。

    许欢忽然很羡慕。

    她别开耳后的头发,再去看自己堆出来的雪人。

    把雪团成特定的形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许欢连捏带揉,也只是揉出两块大小不一的雪球。两块不规则的雪球组合在一起,五官也歪歪扭扭,小雪人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许欢心不在焉地想把它弄好看点,眼底是说不出的落寞。

    她用冻红的食指,在小雪人跟前写了一个“h”。

    冠冕堂皇,是许欢,也是景鹤。

    是年少时杳无音讯的、无法说出口的暗自欢喜。

    打雪仗的游戏玩起来后,一切都乱了套。

    操场上的几个阵营很快从相安无事打成了不分你我,白色的雪球满天乱飞,有人趁着混乱,手拉着手开怀大笑。

    许欢的小雪人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解体,头和身子都被抓起来用作了砸人工具,她深知不便久留,迅速退出了战场。

    一路上她几番中招,脚下落满了雪球的碎片。

    她走到李南遥身后,李南遥正孤身和一群人周旋,笑声爽朗。

    江连挨了李南遥几个雪球,十分郁闷,拉着几个朋友对其实施打击报复,雪球不长眼,三两个落在许欢身上。

    江连把她默认成李南遥的队友,她只好跟着李南遥一起跑。

    一切的节奏慌乱又青涩。

    . . .

    有个人横栏过来,带着凉意的手攀上许欢的袖口,把她往自己身后猛地一拉,几乎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许欢被这一扯带着踉跄几步,抬头看见景鹤坚韧的身影。

    “你跑不过他们的,”景鹤忍着笑,“躲这儿吧。”

    浮动着的光线里,许欢喘着气,瞪大了眼睛。

    他成了她的避风港。

    江连正准备继续打击报复,雪球即假抛向步子稍慢的许欢,又对上他哥警戒的目光。

    张牙舞爪的江小连,在这一刻陡然噤了声。

    “……”他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蒙混过关,“哥,你看这个雪球它又圆又白,好好看。”为表诚意,他直接把雪球塞到了景鹤手里。

    他再嚣张,在他哥面前,也只是个欺负女生的小孩儿。

    还是被现场抓包即将挨打的那种。

    雪球拿在掌心里冰手,景鹤掂了几下,回手递给了许欢。

    许欢有些没反应过来,捧着雪球发怔。

    “还愣着?”景鹤点点她的胳膊,向着江连的方向一扬下巴,提醒道,“快砸他啊。”江连动也不敢动,站在原地等许欢动手。

    ……看起来像只怂鹅。

    场面太好笑,许欢把雪球扔出去的时候手都是软的。

    倒是江连十分配合,雪球软绵绵地砸在他腿上之后,他捂住心口,演技夸张地喊了出来:“啊!疼疼疼疼疼——”

    景鹤没忍住给了他一脚:“少贫。”

    “人家是可怜你才没下狠手,”景鹤把许欢推过来,示意他道歉,“说谢谢,然后快滚。”

    江连哭天抢地地大喊“对不起”,随后手脚麻利地滚了。

    许欢笑得直不起腰。

    暖调的阳光里,他在保护她。

    . . .

    躲在景鹤身后要比跟着李南遥舒服得多,起码景鹤不会冒冒失失地扔开雪球,向大量的人马挑衅。

    而且此人还自带一种威慑力,方圆一米基本无人近身。

    “景鹤同学!”

    许欢跟着景鹤一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一个带着米色围巾的女孩子,瞧着陌生,再看两眼,她才认出那是高三的学姐秦朝暮。秦朝暮从高一到高三上学期都是学校广播站的负责人之一,每个月都会在升旗仪式上进行报告,在几个年级组里都很有人缘。

    见惯了她在主席台上从容大方的样子,这会儿出现在眼前,只觉得不适应。

    许欢对她没什么深入的了解,唯独清楚地记得,她做过一期广播节目,而许欢喜欢的景鹤,是秦朝暮的特邀嘉宾。

    因为这个,许欢对她其实一直很有好感。

    嗯,有品位。

    景鹤对秦朝暮打了招呼,许欢也跟着他道“学姐好。”

    “你好,”秦朝暮回应,“高三秦朝暮,可以叫我暮暮。”

    她的视线没在许欢身上多做停留,又转向景鹤,温声询问:“景鹤同学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景鹤站得很直,几乎是俯视她,“没记错的话,学姐下学期就不在广播站了吧?想好考什么学校了吗?”

    秦朝暮叹了口气:“理科方面最近几次考试都不太理想,可能寒假要多下功夫去补一补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景鹤随口“是啊”了一声。

    听他们聊了几句,许欢知趣地准备离开。

    话题里没给她留下位置,她不便再呆下去。

    景鹤侧头问:“要走了吗?”

    “嗯。”

    她回答得很平淡,景鹤微略低了身,入眼是少女不加修饰的细腻脖颈,在打眼的雪地里,透出几寸难掩的单薄。

    他看着许欢走出几步,才发觉自己刚才似乎忽略了她。

    夜深人静的时候,许欢曾发空间自嘲自己的敏感。

    她写,“明明一文不值,却觉得满世界的潮汐都要随着自己起落。”

    不到十分钟,又偷偷把空间删除。

    景鹤知道她自尊心强,表面上什么也不说,内地里兀自难堪。

    他顿了顿目光,对秦朝暮道:“这是我朋友,许欢。”

    许欢听到了。

    说不出什么滋味,眼睛酸酸的。

    左脚右脚轮换的时候,没由头地乱了一拍。

    她想转身,又怕动机太明显,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甚至不敢回头,怕景鹤和秦朝暮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红晕。

    哪怕秦朝暮并不在意她。

    在他眼里,许欢也不会是多余的。

    一步步,她走得像初行于沙滩的人鱼,刀扎的刺痛,和天真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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