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十二月末,小城忽然下了一场大雪。

    前几天,许欢的舍友还在抱怨冬天漫长而无趣,晚上一出门风刮得像刀,刀子割脸,让人想不明白此季节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今早那位妹子一到阳台就被闪花了眼,捧着一大团雪又冲回来,上窜下跳得像个傻子。

    对于从来不看天气预报的高中生来说,下雪是件令人雀跃的事。

    舍友郑婉婉:“许欢,你看,雪!”

    凌晨五点被强行弄醒的许欢:“……”

    她懵懂地对着那团奇形怪状的白色物体看了五分钟。

    然后身子一倒,倔强地回到了被窝里。

    托郑婉婉的福,整个宿舍在零下十几度的冬天被迫早起。

    许欢搬进宿舍快一个月了,大家兴高采烈地接受了这位内向的新成员,并一致地表示,许欢真是又乖又软又可爱。

    高中时期的许欢还没完全长开,眉眼间带着些许稚气,为人又内敛和顺,其实是很招同性喜欢的。

    郑婉婉看向她的眼神相当恨铁不成钢:“许欢,你真的要学学交际了,你看你,和你同班几个月,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你这个人。”

    为了“照顾”她和她一起搬进来的李南遥在旁边帮腔:“小欢多棒一姑娘,怎么就偏偏是个隐形人?你要勇敢!”

    许欢:“不,我不勇敢。”

    郑婉婉:“不,你可以。”

    许欢:“……不,我不行。”

    郑婉婉和李南遥异口同声:“我说行就行!”

    许欢被吓到:“……好的,我可以。”

    . . .

    一宿舍六个人坐在床位上干等,等楼下宿管开门。

    终于等到五点二十五,宿管阿姨拉开了宿舍楼的门——但楼里醒着的,还是只有她们一间宿舍。高一高二早自习七点开始,高三六点半,大冬天这么早起床,不是热爱学习到丧心病狂,就是脑子被门夹了。

    六个人在宿管阿姨看外星人的眼神中列队出了门。

    许欢还有点半醒不醒,一脚踩上柔软的积雪,身子晃了几下。

    李南遥大呼小叫:“哇,妈妈,我踩到云朵朵啦!”

    郑婉婉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果断地躺在了雪地上:“啊——”

    身后凌乱的宿管阿姨目光关切。

    这学校的学习强度是得有多大,才能把学生逼成这样。

    一个多小时后,许欢抱着一杯食堂里买的热豆浆进了教室。

    大概是很久没有下过雪了,全班同学都很兴奋,早自习闹哄哄的,连班长和学委都在和人商量着中午去打雪仗。

    许欢打算溜回座位,中途又被人喊住了脚步。

    是景鹤。

    尽管已经相熟了这么久,尽管她拼命控制自己的情感,可当他叫出她名字的时候,她的心跳还是要慢下一拍,连带着呼吸一起短暂停歇。

    “怎么了?”她问。

    “中午江连他们约我去打雪仗,你和你室友她们要一起去吗?”

    许欢不动声色地问:“你也去?”

    “小孩子游戏,我就赏赏雪,”他说完,发现许欢正略带怀疑地看着自己,被她逗得笑出了声,“好吧,偶尔也团个雪球玩玩。”

    初阳在新雪上映出暖调的澄黄,把少年衬得格外清冽好看。

    “哦,”许欢点点头,“我舍友她们也去?”

    印象里她们和江连那帮人不是一个班的,不算太熟。

    他就随口一问,却让景鹤的耳尖有点泛红。

    “这个……”似乎是第一次跟女生直接聊这种事,他略带停顿,酝酿了一下词措才说,“我朋友,那个蒋舟,喜欢你们宿舍的郑婉婉。”

    蒋舟和郑婉婉之前是同一个英语辅导班的同学,据蒋舟本人说,他对郑婉婉是一见钟情,温柔又活泼,让他念念不忘了几个月。

    “他想约郑婉婉,又不好开口,所以托我问问你能不能把她拉出来。”景赫回忆了一下蒋舟一脸的可怜相,“行吗?”

    “行,我去问问。”许欢应下来,“其实他可以直接跟婉婉说的,婉婉今早看到雪很高兴,别说蒋舟了,就算是一条狗邀请她去打雪仗,她也会去。”

    女孩子的表情很认真,像是在回答某个老师提出的问题。

    景鹤拍拍她的肩膀:“蒋舟啊,醉翁之意不在酒。”

    约婉婉才是重点,雪仗是其次。

    他微微耷拉着眼皮,轻笑着看她。

    她干净得像细柔的初雪啊。

    “许欢,”他再次错开目光,“你别生气啊,如果只是我的话,我肯定只叫你和我朋友去,不带别人。”

    许欢分不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心弦猛地绷紧。

    “没事,我没那么小气,”许欢握紧了身后的桌沿,“那,我去跟南遥婉婉她们说吧?”

    冷静啊许小欢,对着朋友见色起意是不对的行为!

    景鹤没察觉到她的紧张,拂了拂窗台上的落雪。

    他的手骨节分明,在被新雪试过的深色窗台上更是白得亮眼,像是春光里温良润泽的一块暖玉。

    “去吧。”他向她笑了笑。

    临近早读,许欢也不多言,转身又溜开了。

    . . .

    “李南遥,”许欢坐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李南遥的胳膊,“南遥,婉婉呢?”

    李南遥半跪在椅子上,四下搜寻一番,没看到郑婉婉的人影。

    “不知道。”她说,“可能去厕所了吧。”

    许欢懒得到时候把话说两遍,低头翻书等郑婉婉回来。

    李南遥最受不了她这种跟人说话说一半,然后一脸淡然地放下话题又毫无下文的行为,非常不满意地“啧”了一声。

    “许欢,”李南遥开始套她话,“你找婉婉干嘛?”

    “不干嘛。”

    “……”

    “许欢,”李南遥锲而不舍,“刚刚景鹤找你干嘛?”

    “不干嘛。”

    “……”

    好意外,好熟悉。

    “许欢,”李南遥抛出终极问题,一只脚踩在桌面上,自上而下地对她虎视眈眈,“景鹤和你,什么关系?”

    “……”

    许欢没料到她提起这茬,手一抖,指下捏着的那则《兼爱》“哗啦”一声撕破了大半。

    “不是吧,”李南遥一脸挖到大瓜的表情,“你俩什么关系?”

    她家许欢欢,无欲无求十七年的职业小透明,十指能数出的交友圈里,居然是风云涌动,可谓相当不一般。

    李南遥先前是真以为他俩不熟的,许欢腼腆,她也不好多问。

    可现在算起来,空间评论、点心、书包,甚至是许欢偶尔去帮景鹤打回的一杯热水……好像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伏线千里。

    李南遥同学的脑回路漫游地球几个月,终于在这个时候连了回来:“你们两个,不会在谈吧?”

    许欢不想回答,可李南遥捏着她的下巴,强行与她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许欢服软,轻轻摇了摇头。

    能站在他身边已经是命运垂怜和她的全力以赴,她得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才不会跟丢,如果想和他共赴将来,是真正的痴心妄想。

    “那,”李南遥琢磨良久,“他喜欢你?”

    许欢心疼得像是有人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捅了她一刀。

    “没有。”她再度摇头。

    见她神色不对,李南遥松开她,不再问下去。

    “李南遥……”许欢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再开口时,声音轻微沙哑,仿佛是从别处偷来的,“可我喜欢他啊。”

    . . .

    可我喜欢他啊。

    尽管她拼命隐藏,试图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存在于他身后。

    可就在刚刚,景鹤把她叫住的那一瞬间,景鹤对她笑的那一下,许欢幡然醒悟,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放下景鹤了。

    那是挽救她生命,把她带出黑暗的人啊。

    让她缄默,让她停止胡思乱想,那太苛刻了。

    她做不到。

    一丢丢的喜欢,也是喜欢,会漫延成海的喜欢。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他漫山遍野的走过,而她只是偷偷沿着他的轨迹前行,她希望他能回头发现她,又害怕他回头发现她。

    她憧憬着、崇拜着、怯懦着,对他。

    如果实在忍不住的话,偷偷告诉李南遥,也没什么吧?

    比被他发现,要好太多。

    许欢看着李南遥的眼神很真诚,李南遥都被她吓了一跳。

    “卧槽,”她麻木地瞪着眼,“不是吧姐姐。”

    许欢:“嗯。”

    “卧槽,”李南遥抓狂,再次重复,“真的假的?”

    许欢声音小得不能再小:“真的。”

    李南遥蒙了。

    她调用了一轮自己所剩无几的脑子,看看许欢,再看看教室后方的景鹤,一双杏眼睁得溜圆,终于恍然大悟:“他不知道啊?”

    许欢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就上啊!”李南遥对自家许欢一向很有信心,“一哭二闹三抱抱,许欢,拿下他!”

    许欢无语。

    她细长的睫毛轻轻压下来,望向隐约可见的地平线,灰蒙蒙的眼睛里,是新出的日出,和无奈的凉意。

    “他对所有人都很好,”许欢道,“我不能多求的。”

    . . .

    李南遥无言,摸了摸许欢的脑袋。

    她能舍弃一切,却不能拿照亮她的那缕光冒险。

    她新生、成长,都离不开她的太阳,她愿意一直跟着他的方向,失去了他,许欢不知道自己还能剩下什么。

    在百分之一百的确定之前,她开不了口。

    许欢害怕,害怕自己再次跌回黑暗的过往。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两个女孩子对坐片刻,许欢平静下来的速度比李南遥快得多。

    “就这样吧,挺好的。”许欢把下巴藏进校服外套的领子里,眼角勾起漂亮的弧度,几乎是笑着的,“万一哪天,我突然不喜欢他了呢。”

    她轻描淡写,藏起漫长的酸楚。

    仿佛世界本就无味着,所有的汹涌,都是无可救药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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