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高一下学期的后几个月,许欢平淡地过了下去。

    她抗压能力一向很强,只是偶尔在深夜,来一场小幅度的崩溃。

    那天她听完那首歌,在主持人末尾的闲聊八卦里,小步跑向仁德楼的广播站。她脚步很急,生怕跑慢了错过什么。

    她躲在错综的树木后,脚步忽地一顿。

    仁德楼里正走出一伙人,其中最抢眼的,是末尾处某个高瘦的男孩子,碎发散落在洁白的后颈上,蓝白校服两颗扣子打开,正侧头向身旁的女生说些什么。

    他身边是广播站的负责人之一,高二的学姐秦朝暮。

    许欢只能认出秦朝暮,却固执地笃定她身边的少年,就是刚才广播站里意外把她拉回光亮的那个人。

    许欢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对对方持有什么样的态度,她讨厌他再次把她拉回来,甚至决心要活下去;她又渴望奔向他,像他一样如风自由,从容走入其他人的世界。

    她怀揣着一腔该死的矫情,看到他望过来,立刻惶恐地掩住身形——光影瞬息的半秒,她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明明没有注视她,却染亮了她这座不可救药的孤岛。

    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疯了。

    …

    “景鹤同学很受大家的欢迎呢,”秦朝暮笑着说,“刚才有很多朋友都发消息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哦。”

    她像日本小说里的校园女主,连说话都带着俏皮的尾音。

    景鹤歉意道:“学姐辛苦了。”

    “去去去,你俩靠这么近,安的什么心?”蒋舟非常急切地推开两人,一脸幸福地勾住景鹤的肩膀,“哥们儿刚刚挺文艺啊。”

    景鹤没回答。

    他笑着垂眸,余光扫到路边枝繁叶茂的一片青绿,不由多留意了几眼,觉得像是看见了电影里绿意动人的风之谷。

    人们总是会从微小的事件里找到很大的力量。

    连许欢自己都惊讶,她居然开始操心学习了。

    她挤出时间,在学校的作业外又给自己加了训练量,咬牙撑着,奇迹般的拉起了数学的成绩——此科目一向是她最大的短腿。

    而她最喜欢的,却是在每次考试后跑到年级组的成绩榜前,假意找自己的成绩,实则暗自拿景鹤和自己对比。

    在许欢暗无天日的高中时代,景鹤是最先照进来的光。

    偶尔她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就用手机给自己放很多遍那首《风之谷的娜乌西卡》。

    她也会偷偷站在楼梯上往他们班的方向看,看他和各种各样的朋友一起往外走,看他打球回来,发梢上的汗珠滚落。

    少女偷偷脸红,偷偷悸动。

    高一期末考试结束,许欢想着再去看一眼他。

    景鹤和她隔了四个考场,她逆着兴奋的人潮往里走,埋着头,目光在四下寻找着。

    她也能在人潮中发现一些略微熟悉的身影。

    拉着小姐妹往外跑的秦朝暮。

    与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的初中同学江连。

    正在闹绯闻的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

    几个和她一样孤独沉默的同学。

    以及,景鹤。

    等许欢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要撞到他的怀里。

    景鹤正和几个班上的学霸讨论题目,忽然间撞出来一个瘦小的少女,他有些错愕,却还是下意识的扶住了她。

    他握住她的胳膊,手心滚烫,像握着什么脆弱的易碎品。

    “同学,没事吧?”他声音里的笑意未散,“别跑太急了。”

    落日倾覆下斑斓的色彩,她闻见一丝新雪化开后深林里淡淡的木香,开口时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嗯,没事。”

    他开口的那一刻,许欢拼命克制自己不去看他,眼圈通红。

    她知道自己没救了。

    她匆忙跑开,景鹤转过头,又和朋友说笑。

    就好像从未存在过那几秒的暧昧与亲昵。

    许欢好难过。

    她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他会觉得她古怪又莽撞,明明她那么努力地靠近,却偏偏在这时候留下这么个印象。

    几个月后,许欢再回忆起这段无疾而终的悸动,心里好笑又心酸。

    她那么在意,他却半点记忆也没有。

    就好像她为了和他站在一起,拼尽全力,还不如他开口一句“同学,交个朋友”。

    凭什么,为什么。

    她仿徨又无助,只是景鹤已经走进了她的生活,这对曾经的许欢来说,已经是梦想成真的喜悦。

    这场梦从林归野开始,从景鹤结束。

    许欢终于摆脱了扭曲的梦境色彩,再睁眼时,枕上一片潮湿。

    …

    【景鹤:我打算回来了。】

    他敲完这行字之后,又等了五分钟,也没见那边回消息。

    他把手机捏在指尖上转了几圈,眼前还是忍不住浮现许欢的背影。

    手机终于“叮”了一声。

    【表弟:啊啊啊啊啊哥你快回来】

    【表弟:我挂彩了。】

    然后江连又发了几个哭泣表情。

    江连是他表弟,和他一般年纪,住他隔壁。

    小伙子人不错,就是运气差了点,成绩也差了点。

    【表弟:我醒一个小时了,你都不问问我怎么不去找你(哭泣)】

    江连的网名相当长,花里胡哨,景鹤看着眼疼,反手就送了他一个朴实无华的“表弟”备注。

    【景鹤:你自己翻,两小时前,我是不是问过你跑哪去了?】

    景鹤出门,本来说是和补习班下课的江连一起去打球的。

    然后他在街口站了二十分钟。

    江连没来。

    然后他给江连发消息。

    江连没回。

    “……”

    然后,他实在忍不下去了,索性背着包四处晃悠。

    再然后,就在“出来转转”的路上,遇见了许欢。

    很多年后,景鹤回望这一天,勉为其难地表示江莲还算做了件好事。

    他和许欢是命中缘。

    有人隔千万里拉桥线。

    …

    江连把聊天记录往上翻了翻,面部表情突然抽搐。

    【景鹤:你人呢?】

    显示时间两个半小时前。

    【景鹤:你人呢……】

    显示时间两个小时十五分钟前。

    江连:“……”完蛋。

    【表弟:哥我错了。】

    【表弟:我瞎(大哭)】

    景鹤对着那几个大哭的表情包笑了一下,觉得江连着实是有些虎头虎脑的。他笑够了,才提起兴趣去问江连口中的“挂彩”是什么。

    【景鹤:不提这个,你受伤了?】

    【表弟:嗯。】

    景鹤挑眉。江连是个话篓子,没事儿就给他发小作文,这会儿却是安静得异常。

    他扣了个“?”过去。

    江连再次沉默。

    三分钟后。

    【表弟:那啥,我撞柱子上了。】

    【表弟:然后晕乎乎又被路边什么东西给绊倒了,唰一下脸着地把自己撞晕了。】

    他一套行云流水神似碰瓷的动作吓坏了某位路人,哗啦一下掏出手机就打了120。救护车疾驰而来把江连拉到了医院,医生围着他绕了几圈,判定他只是脸肿了,身上几处擦伤,并无脑震荡的风险,用手机联系家属把他接走了。

    【表弟:悲伤】

    【表弟:我妈接完我把我骂了一顿就打麻将去了,你也不关心我】

    景鹤颇为无语,甩过去一条语音:“……不错。”

    景鹤进门的时候,江连正顶着个猪头脸玩俄罗斯方块,书包随意丢在脚边,垃圾桶里有几块被啃得只剩白边的西瓜皮。

    室内灯光明亮,打在人的后颈上。

    “嗨。”江连漫不经心地朝他招了招手。

    江小连同志不愧为江家少爷,顶着个猪头脸都有一种出类拔萃的贵气感,陷入整个客厅的富丽堂皇。

    要不是江连他爹脑子一抽要到这儿来养老,江连现在可能还坐在灯红酒绿的舞池旁,挥手说要一杯法国Brandy。

    不过这也挺好的,景鹤想。

    这儿离那些富贵圈子远,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媒体到处拍人家的私生活,对江连这种性子来说,干净。

    景鹤见江连没有拥抱自己的意思,找了个角落坐下,扒拉起自己的手机。

    列表里那个刚添加的新朋友“xuhuan”显示在线。

    他翘着腿,犹豫几秒,发了条消息。

    【景鹤:平安到家了吗?】

    听起来有点多余。

    但纯情小景鹤,只会这么傻气的开场白。

    好在许欢似乎没计较这种古怪又傻冒的问题。

    【xuhuan:谢谢,早到了。】

    【xuhuan:刚下楼倒了垃圾,晚上熬夜写作业。】

    明天早起买菜做饭,还有几单兼职。

    景鹤的眼前又晃过那些老旧楼房的影子。

    它们在江连家的灯光照映下,盖上一层很厚很厚的阴影,阴影里站着一个叫许欢的女孩子——忽然景鹤眼前又闪过一幕幻像,老旧的楼房在顷刻之间倒塌,阴影与碎片顺着路灯微弱的光束倾泻而下,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雪崩。

    景鹤深吸了一口气。

    见过那么昏暗的巷口,和那么干净的许欢。

    再去看远方明亮的灯火,以及近处温暖的房间。

    只觉得不适应,难以呼吸。

    …

    “哥!”江连打完一局俄罗斯方块,梨花带雨飞扑到景鹤身上,活像一只摇头晃脑的哈士奇,“我的脸呜呜呜呜呜呜……”

    “我看到了,”景鹤勉强接住这只一米八五的哈士奇,叹了口气,“你的脸已经肿成猪头了。”

    “……这不重要,哥,呜呜呜……我的垃圾还没倒,作业没有写,肚子很饿,明天不想出门呜呜呜……”江连一听“猪头”,哭得气急败坏,张口要咬人,“我明天想吃草莓慕斯蛋糕呜呜呜……”

    景鹤:“……”

    “江小连同志,”景鹤悲哀地想起许欢那几条消息,“你真的,非常非常,傻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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