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霖仙山上的听雨，四月桃花漫开，一簇一簇桃花压满枝头，大片大片粉色，梦幻而张扬，如临仙境。
听雨有一传闻，女子若是取听雨的桃花瓣做成香囊，将之赠予心上人，若是对方收下，便可此生长相守，因此，桃林内总会看见许多女弟子，为的便是将那纯粹的心意寄托在这些花瓣中。
“唉，不知何时我也能遇上让自己心动的男子呢？”柴代双看着采摘花瓣的女弟子们，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憧憬。
晏桃笑言：“听雨这么多男弟子还不够你挑呀？”
“多有什么用，又没碰上喜欢的。”柴代双有些惆怅地叹口气。
“要我说，贺师兄就挺好的，瞧他对你上心得很。”
“别打趣我。”柴代双轻轻敲了晏桃额头一下，“我可不喜欢他。”
晏桃笑笑，不再多言。
“不过，陆苏安近日在女弟子口中风评甚好，我觉得他应该能收到好多香囊。”
“陆苏安？”
“是啊，虽然他话少了点，但是容貌清朗英俊。上个月的试剑大会还赢了好几个比他年长的师兄，当时大家都惊住了，你不知道吗？”
“啊？”晏桃挠挠脸，“我不知道哎，我一向不关注这些。”
不过回想他每夜都在后林刻苦练剑的模样，晏桃觉得他会赢也不无道理。短短两个月便有这样的水平，天赋与努力都不可缺少吧。
陆苏安总会在固定的地方练剑，晏桃晚上无聊，出去散步的时候都会看见他，偶尔会和他聊上几句，常常都是晏桃喋喋不休地讲，他虽不爱多言，但却有耐心听，并无不耐的神色。晏桃有时会带一瓶舒缓脉络的药，等陆苏安练完剑以后给他，有时看见陆苏安受了点伤，便会直接拉着他去药庐上药。
不知不觉，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明日便是你及笄了，晏师叔还未回来吗？”
晏桃一愣，心情不由得低落下来：“他说过我及笄之前一定会回来的。”
柴代双虽心有担忧，但也并未表现出来：“不知道晏师叔会给你送什么及笄礼，记得你以前过生辰，他送你山下的方糕蜜饯糖葫芦，你都开心得不得了。”
“那是因为我老和他说我想吃山下的零嘴，他就给我买来了。”晏桃眼里漫开一层笑意，“我——”
“那都是为师拿来糊弄你的，也就你能开心成这样。”
熟悉的腔调在背后响起，晏桃浑身一僵，柴代双率先扬起笑容，朝着晏桃背后的人讶然道：
“晏师叔，你回来了？！”
晏桃转头，暖阳薄光透过桃花枝缝落下，落在眼前人月白色的衣裳上，勾勒出淡淡羽光，乌黑的长发在风中微扬，就似他脸上的笑那般随性。
两月未见，模样依旧。
晏桃眼酸，但欣喜充斥，却又别扭开口：“你还知道回来啊！”
晏桓眉宇轻扬：“不想为师回来？”
“我一个人在药庐里清净得很，你一回来又不得安宁了。”
“小没良心的。”
晏桃赌气似得撇过头，唇角的弧度却抑制不住。
柴代双看着眼前的师徒，如释重负般笑了。
///
四月十一，也是晏桃及笄之日。
晏桃听晏桓说过，山下贵族家的女子在及笄会将头发绾成一个髻，随即以簪插定发髻，受笄后，要在公宫接受妇德。
女子许嫁，笄而字之。所谓及笄之礼，大抵也是女子彻底步入俗世的开端吧。
“好在我徒儿没那贵族小姐的命，不必整那些繁琐之礼。”
药庐内，晏桓正翘着腿，满脸自豪地开口道，让晏桃不由得站在原地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小桃，这衣裳给你穿着真好看。”柴代双拉着晏桃的手，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笑意盎然。
晏桃此刻所着的衣裳是晏桓赠她的及笄礼，是从山下带来的。粉裙罩雪缎白衫，衬得皮肤越发白净，腰间与袖口绣着几朵桃花，纱裙微动，裙摆上绣的桃花瓣似乎也轻飘起来。
晏桃自小便待在听雨，未曾下过山，也未曾想到山下的衣裳会这样好看，想必一定还有更加有趣好玩的东西，难怪师父老喜欢跑下山玩。
晏桃荔眼弯弯，虽略施粉黛，但双颊微显的粉嫩是天生的，她刚打算开口，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屋内响起了爽朗的男声：
“小桃，瞧瞧你贺师兄给你带了什么。”
贺越风尘仆仆地进屋，在看见柴代双的时候瞬间收敛起来，而后憨笑了一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代双，你也在啊。”
柴代双抱臂道：“今日是小桃生辰，我在这很奇怪吗？”
“不不不，怎么会奇怪呢！”贺越赶忙摇手。
柴代双并没有多理睬他，撇开脸，这倒让贺越有些慌了起来，担心自己是不是又惹她不快了。
晏桃见状，忙打圆场：“贺师兄，你带的什么呀？”
贺越这才想起来手上还提着东西，而后抬头，嘴角带笑道：“瞧。”
一羽幼鸽立于笼中的杆上，拢着身子，小巧玲珑的脑袋时不时转动，瞪着圆亮的眼睛，偶发出几声咕咕叫。
晏桃讶然：“这是——”
“你不是常说我们都有自己的信鸽唯独你没有，我便替你弄了一只来，你瞧它俏然的模样是不是和你很像？”
晏桃欣喜地接过笼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鸽子，只见它黑珍珠似的眼睛凝看了晏桃一会儿，继而又转过头，微拢自己洁白蓬松的羽毛。
晏桓睨看一眼笼中的这只鸽，调笑般开口：“我倒是觉得看起来有些蠢。”
它似乎是听懂了晏桓的话，不满地“咕咕”叫了几声，引得晏桓更起了逗弄的心思：“瞧这气急的模样和晏桃一模一样。”
晏桃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开口：“比你那只浑身都是肉的大胖鸽好多了！”
晏桓一下子噎住了，而后虎着脸：“怎么说话的，为师的鸽子那是有福像！”
晏桃回想被晏桓喂的那只圆滚滚的大肥鸽，开口：
“你啥时候去看看它吧，肥成这样，可能飞都飞不起来了！”
晏桓如鲠在喉，眼见脸色越来越沉，他咬牙：“你瞧着。”
他吹哨一声，半晌，只听见几声咕咕叫与翅膀扑扇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继而一只大胖鸽正憨态可掬地飞来，屋内人的目光都看向那去，晏桓得意地扬起头，自己养的那只大胖鸽背着阳光，仿佛闪着金光的神鸽降临。
“啪——”
待众人再次反应过来时，那只大胖鸽，那只从天而降的大胖鸽，那只闪着金光的从天而降的大胖神鸽——
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它圆滚滚的身躯撞到了窗槛，摔了。
是的，摔了。
“......”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笼子内的小鸽子不停地咕咕叫着，仿佛无情的嘲笑，在这药庐中不断回响。
///
晚膳后，天已暗。
苏槐卿与晏桓交情深厚，晏桃作为晏桓唯一的徒弟，对于她及笄之事也颇为上心，备了丰富的晚膳邀二人一同来，还赠了晏桃一个上好的玉镯子，晏桃心情甚好，晚膳也吃了不少。膳后见师父二人有聊天叙旧之意，便道自己想去散步消食，而后就离开了。
夜空的明月将圆未圆，半笼于似墨的云层中，透显微光，倾泻于一棵棵桃树上，如似朦胧轻烟，将人带进一片夜晚的桃林仙境之中。
晏桃半哼小调，悠哉地走于其中，心里漫起了几分闲适之意。
刚迈进桃林时，偶会看见几个弟子，越往里人便越少。桃林的尽头有一架铁链桥，桥那方是听雨禁地，任何弟子不可踏入，或许是今夜过于静谧安适，让晏桃一时忘记了此事，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能看见那架铁链桥就在不远处了。
“糟了，怎么走这么远了。”
她转身刚想离去，突然听见了细碎而有力的声音，就似剑划过空气般。
继而，只见片片花瓣如雨般落下，闪着月粉色的光，晏桃的心不由得漏了几拍，她忙环顾四周，终于看见了桃树后一抹熟悉的蓝白色身影。
那人恰举剑，间隙之间与晏桃目光交接，动作顿住。
在这一片片桃花瓣之中，晏桃一眼就看见了他那双桃花眼，只见他薄唇微启，而后又无言地收起剑，缓缓朝她走来。
“陆师兄......”
晏桃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微风轻拂他如墨般的发，晏桃忽地觉得，陆师兄似乎比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长高了不少。
“陆师兄，你怎么到这来了，前面是禁地，不能去的。”
“我知晓，只是在这练剑，不会往禁地里去的。”月色似乎将他脸上的棱角勾勒地越发清晰，晏桃这才看见他额上已冒了几缕汗丝。
“陆师兄，你今夜怎么不在老地方练剑了？”
“今夜本是出来散散步，偶来到了这里，见四周没人，便又练起剑来了。”
晏桃微蹙弯眉：“你偶尔也休息一下吧，老这样练剑对手不好的。”
陆苏安浅浅一笑，似是在安抚晏桃的担忧：“我知道的，倒是你，今夜怎么到这来了？”
“我？”晏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晚膳吃太撑了，出来散步消食，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的。”
“今日......是你生辰？”
晏桃一愣，未想到陆苏安会突然问这个：“是的。”
“我今日才知，未来得及给你备生辰礼。”
陆苏安平日神情总是淡淡的，此刻却带上几分歉意，让晏桃短暂失了神。
反应过来时，她连忙摆手：“没事没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没和你提起过，你不知道很正常。”
听闻，陆苏安脸上的歉意愈发加深，他来听雨还未与别的弟子有略深的交流，最熟悉的人便是晏桃，虽有受晏神医之托，但也确实常常受到晏桃的照顾，屋里的几瓶药都是晏桃拿给他的。
“我们一起回去吧。”晏桃朝陆苏安眨眨眼，似是在询问他。
陆苏安未答，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而后迎上了晏桃的目光，她的荔眸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泽，嘴角微微扬起，额前的碎发微微拂动，带着几分无虑的稚嫩。
见陆苏安站在原地未动，晏桃疑惑地刚想开口，眼前人已轻启薄唇，独特的薄荷嗓在这静谧的桃林中显得异常清晰：
“那我赠你一场桃雨吧。”
话音刚落，只见他拔剑而起，仅仅一瞬，竟让晏桃忘了呼吸。陡然之间，剑气自剑尖而出，掀起一阵风，银亮的剑刃随臂舞动，如若霜雪。
时而，那片片桃花瓣骤如雨般倾洒而下，芬菲烂漫，抚过晏桃的脸颊，带来柔软的触感，却又使她的心猛地颤动。
桃雨中的舞剑之人，衣袂翩跹，仿佛看尽繁花春色那般，周身花雨，惊鸿出尘。
月下桃雨，未有白日那般绚烂，却染上了超脱尘世的皎然，月下舞剑之人，气贯长虹，却又在桃雨中带着几分柔情。
“那我赠你一场桃雨吧。”
那声音似是又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字，如同他舞剑那般有力地落在她心上。
不知多久，他缓缓落地，却似足不沾尘，深邃的眼眸透过眼前的漫天花雨，看向了早已经出神的晏桃。
桃雨未停，他朝她缓缓走来，目光交接。
陆苏安不知，他自那时，一袭蓝白衣，裹挟着四月花雨，从此在她心里攻城略地，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