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瞻王建都云安已过二百四十七年,百年来,云安虽是遭受数次战乱,但仍完整无缺,反而日趋走向繁盛。
如今,是安乐王登位的第十九年,云安早已形成两大势力,一个是代表上层的王族,掌握政权,统管全都;另一个,则代表江湖民间,以其剑法闻名,保护百姓。
这一势力已建立一百年之久,唤作“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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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微凉。
窗外细雨绵绵,轻轻落在湖水上。湖上的花苞正接受着细雨柔柔的抚摸,湖面泛着一圈一圈的小波纹,原先倒映在上面的杨柳也变得模糊起来。
陆苏安正坐在窗边看书,时不时有几丝雨飘进来,贴在他的皮肤上。今日的雨已带着几分春雨的感觉,空气里夹着草木和泥土的气味,陆苏安心底里不由得漫出几分轻松与闲适,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一阵粗重的开门声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陆苏安皱眉,抬头往门看去,贺越正满脸含笑地朝他走来。
看清来者,陆苏安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语气平淡:“你现在进我屋子越发随意了啊。”
贺越并没有把陆苏安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调侃道:“你这又不是女子闺房。”
陆苏安无奈地扬扬眉宇:“来我这干什么?”
“代双她们回来了。”
陆苏安抬头迎上了贺越满含笑意的双眼。
“她们不应该下个月才回来吗?怎么提前了近半个月?”
贺越无所谓地摆摆手,大步向前拉住陆苏安的胳膊:“我还巴不得她们早点回来呢,这段时间给我无聊坏了。她们现在在晏师叔那儿呢,我们一块儿去。”
陆苏安微微皱眉,见贺越满脸喜悦,也就没有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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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桃站在檐下,抬头看着细雨,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头顶似是覆上了一只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晏桃转过头:“师父。”
“傻站在这干嘛,不进屋里去?”熟悉而沉稳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晏桃道:“屋里好闷。”
晏桓刚想再度开口,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纷纷回头看,只见贺越拽着陆苏安来到了此处,看见了晏桓,贺越连忙松开手,故作规矩地站好,眼底的笑意仍然蔓延开来。
“晏师叔好!”
陆苏安则是不失礼貌地淡淡开口:“晏师叔。”
晏桓挑挑眉:“这么迫不及待跑来了?”
晏桃恰好和陆苏安对上视线,她几步就跑到了他眼前,笑眼盈盈:“陆师兄!”
贺越探头探脑:“怎么不见代双?”
“代双吗?她在山下受了点伤,刚刚师父给她上了药。”晏桃答道。
贺越一下子变了脸色:“受伤?严不严重?”
“还好吧,也就断了根骨头,人还活着。”
陆苏安一愣,但听晏桓漫不经心的语气,以及晏桃半怔的模样,他便猜到这位晏师叔又在乱说话了。
而贺越一下子变了脸色:“真的假的,她人呢?”
“在屋里。”
贺越大步往屋子里迈去。
晏桃扯扯嘴角,无语地看着幸灾乐祸的师父:“师父,你都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这么爱骗人?”
“什么叫这把年纪?”晏桓虎着脸开口,强调道,“徒儿,为师再说一遍,我不过而立,不准再说我老!”
晏桓说着直接掐住了晏桃的脸,晏桃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放开,然后几下拍掉了晏桓的手,捂着有些发红的脸颊,无语地看着自家师父。
年纪不小,倒是幼稚!
“行了行了,”晏桓掏掏耳朵,“为师累了,要休息去了。”
说完他便吹着小哨悠哉游哉地转身走开,晏桃看着他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小桃,”清冷的男声响起,晏桃抬头,陆苏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眼前,“你可有受伤?”
许久未听这个声音,晏桃不由得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你也知道的,我只会一点上房上瓦的轻功,路上都是代双在保护我,也是因此她才受的伤。”
尾语带着几分自责的语气,晏桃小声说道:“好在没受什么重伤。”
“怎么会受伤?”陆苏安不由得蹙起眉。
“是黑白双虎二人。”晏桃细细道来,“黑白双虎二人横行霸道,不仅欺压百姓,还强抢钱财,洪县本就贫穷,好多百姓温饱都是问题。”
“苏师叔此番让我和代双下山历练,原本是让我给洪县百姓们义诊,但我们恰好遇上了黑白双虎欺辱百姓之事。”
陆苏安突然开口:“所以,你们提前回来,是因为和黑白双虎起了争端,代双受了伤的缘故么?”
晏桃一怔,点点头:“差不多。”
“以后遇到此类事莫要逞强。”
晏桃睫毛微颤,启唇:“没有逞强。代双受伤后我便写信告知了苏师叔这件事,苏师叔便让我们先回听雨,他已经派了几个弟子下山处理黑白双虎之事了。”
毕竟此番是晏桃和柴代双第一次单独下山历练,两人年纪尚轻,资质也不足,黑白双虎又难对付得很,没受什么重伤已是万幸了。
陆苏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我们也进屋里吧。”
“好......”
一进屋,二人就听见了柴代双不耐烦的声音:
“都说了没事没事,就这么小的刀伤还能有什么事,你烦不烦啊!”
意识到自己惹生气了柴代双,贺越连忙好声好气地哄道:“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你别生气。”
“代双,贺师兄也是担心你。”晏桃开口打圆场道。
“是啊是啊,刚刚晏师叔故意骗我,说你骨折了,我可担心了。”
“晏师叔的话你也信?”
晏桃和陆苏安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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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桓并没有回自己房里休息,而是慢悠悠地走到了苏槐卿房门口,直接推门而进。屋里的人抬眸看了他一眼,意料之中似得笑了一声:“就知道是你。”
“苏掌门这么有闲情逸致呢。”晏桓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天天喝这么多茶也不怕失眠。”
“我喜欢喝茶就和晏神医喜欢喝酒一个道理。”苏槐卿微微勾唇,放下手中的茶盏。
“喝酒多爽快,茶又苦又涩的我可不喜欢。”
苏槐卿笑了几声,也不再打趣他,问:“今日大驾光临,有何事?”
晏桓一边掏着耳朵一边语气懒散地开口,“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来找你非得有事吗?”
“那你是来找我聊天的?”
“那更不可能,我吃饱了撑的找你聊天。”
“......”
“行了行了,今日找你还真有事。”
本就在苏槐卿料想之中,他神色未变,问道:“什么事?”
“我过阵子要出去一趟,我那蠢徒儿就先交给你们了。”
“你出去次数还少吗?更何况桃儿本就是听雨的弟子,你就算不嘱咐照顾她也是应该的。而且不需要我,他们师兄妹之间就已经互相照拂了。”
“她又没少胳膊少腿的,照顾自己生活还不能么?”
苏槐卿一愣,微微皱眉:“那你的意思是?”
“让她跟着你们学些基本武功,日后可以自保用。”
“以前我说让她学些剑法,你坚决反对,还说跟着你学医就够了,现在怎么又变想法了?”
晏桓瞥了苏槐卿一眼,慢悠悠地开口:
“你管我。”
“......”
苏槐卿有些为难:“你嘱咐我的事,我会尽力做,但是晏桃已经这么大了,有些事你不问问她自己的想法吗?”
“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
“她在你眼里的确还算个小丫头,不过你这一走她估计又要难过一阵子了。”苏槐卿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壁,“这次走是为什么?”
晏桓眼神一暗,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沉了几分:
“我在洪县打听到了一些他的下落。”
苏槐卿浑身一僵,屋内,一下子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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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桃握着一朵小花,哼着小调瞎晃。这几日很清闲,师父成天在屋里睡懒觉,除了偶尔给几位受伤生病的弟子开药,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听闻苏掌门派下山的几位弟子已经将黑白双虎打得重伤,赶出了洪县。他们作恶多端,本该受到更大的惩罚,但听说他们当时下跪求饶,发誓悔过,听雨弟子品性善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若是再犯,定不会再饶过他们。
迎面遇上了萧陵,晏桃停下脚步,笑呵呵地打招呼:“小陵子,上午好呀。”
萧陵年纪比晏桃小几个月,比起其他弟子,他生性安静,乖巧善良,和大家的关系都处得很好。
早已习惯晏桃对他的称呼,萧陵温煦地笑了笑:“上午好。”
“你这是打算去哪?”
“师父有位友人要来,我现在去接见他。”
“就你一个人去吗?”
“还有陆师兄,他已经在门口了。”
“陆师兄?”一袭蓝白色的身影顿时在脑中浮现,晏桃不由得开口,“那个,我能一起去吗?”
萧陵一愣,而后微笑:“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二人一道来到听雨门口,陆苏安早已在那等候,见晏桃也一同到来,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陆师兄,那位友人还未到来吗?”
陆苏安摇头,淡淡开口:“还未。”
“那人有说过什么时候来吗?”晏桃问道。
“按照约定的时间,应是半个时辰前就该到的,或许是路上耽搁了。”萧陵回答。
“话说,既然是苏师叔的友人,他怎么不亲自来接见呢?”在晏桃的印象里,苏掌门为人温逊谦和,和自家毒舌的师父完全不一样,若是自己的师父为了睡大觉让弟子来接见倒还有可能。
“这......”萧陵有些为难地看了陆苏安一眼,欲言又止。
“是王族的人。”陆苏安开口。
“王族?!”晏桃不禁惊呼一声,“王族不是素来和听雨不太和吗?”
像是猜到了什么,晏桃压低声音道:“不会是王族来门派审查了吧?”
陆苏安点头,不可置否。
王族与听雨不和已有些年头了。听雨在整个江湖中声望最大,有百姓的敬仰拥护,近年来势力日趋膨胀,而王族作为中央,自是担心听雨的势力会超过王族,甚至意欲将听雨收入王族内。听雨本就不受王族全权管理,自是不可能会屈从于它,但又不可能对抗王族,在某些方面仍要听从它的旨意。
王族每年都会有一次对听雨的审查,看似只是在确认听雨日常管理是否存在违纪,实质上是王族上层对听雨的警告。他们不过是担心听雨“谋反”,夺取王族权力。
这些话晏桃都是听自己师父说的,王族的此番审查,知晓的人应该并不多,所以刚才萧陵才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而陆苏安猜到晏神医应该是有和晏桃讲过此事,就没有刻意隐瞒。
得知是王族人,晏桃瞬间明白了苏掌门未亲自出来迎接的原因。他作为听雨掌门,是整个听雨的代表,而王族此番审查本就不是善意的,若是他亲自迎接,也是无意当中自降了听雨的门槛地位,向王族让步。晏桃悉知苏掌门定不可能有“谋反”之心,但也不代表他会向王族的这些行为低头让步。
又过了半个时辰,晏桃觉得双腿有些发麻,于是背靠着门前的石像,小声地抱怨:“什么路上耽搁了,就是故意的吧......”
“师姐若是站累了,要不就先回去吧,反正这本就是我和陆师兄的任务。”
晏桃抬头,恰好撞上了陆苏安的目光,那双桃花眼上的睫毛微颤,薄唇正闭着,他比晏桃高了一个头,她总是只能仰头去看他。
心跳似是停了半拍,晏桃连忙撇开目光:“没事,我不累,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个王族来的人是什么样的。”
晏桃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心虚。
若不是刚刚听萧陵说陆苏安在,她应该也不会站在这。此刻若不是陆苏安还在这,她大抵真的会回去。
晏桃低下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眼睛,但她正透过缝隙,偷偷地看着身旁的人。
晏桃第一次见到陆苏安就觉得他长得好看。
只是当时,晏桃还并没有心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