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邓君去世的第三个月，爷爷方少国就跟方振清提过再娶的事儿。

    方振清说:“爸，您就那么着急么？我妈出殡才三个月，您再等等不行吗？”

    方振清的意思是: 方少国再找老伴儿他没有意义，但是，现在时间太短，这么着急让街坊邻居笑话，作为儿子，为方少国考虑，想劝劝他。

    方少国没有说话。

    从那以后，他没再提过再婚的事儿，但人却也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怎么说呢，像是被压抑了太久，本性终于可以显露了。

    小树香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和弟弟们玩儿完从外面回来，刚走到家门口，屋里突然有人大喊，紧接着，父亲从里屋倒退出来，脚步踉跄，抬起胳膊推挡着什么东西。还没等小树香反应过来，就看见爷爷高举着伐木头的大电锯一下一下向父亲砍去，嘴里还振振有词:“我今天就好好收拾收拾你这个不孝的，打死你这个不孝的！”

    牟春华女士在方少国旁边死命拦抵，这电锯才终是没真正落到实处。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发现情况不对也立马上前阻拦……

    说实话，这么热闹的场景对于小树香来说并不陌生，已经在爷爷奶奶家发生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以莫名其妙的闹剧开始，以邻居们的劝和结束。

    方树香内心感到麻木和厌烦。

    她讨厌看热闹、嚼舌根、乱说一气的邻居们，讨厌总是莫名其妙用恶毒语言攻击母亲的奶奶——你能想象到一个人从早晨睁眼开始，抓一把瓜子，倚着门框用尽恶毒的言语不停骂你、教唆儿子家暴儿媳妇的场景吗？当然，现在，方树香的讨厌名单上又多了一个人——她的爷爷方少国。

    方树香一直想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物”为什么会生养出爸爸那样的人。

    那天，爸爸对妈妈发了火，他说:“你傻啊，挡在我前面干什么，你不疼啊，你以为你能挡住他吗……老婆，我们搬走吧，难道你真的想被他们逼死吗……”

    方振清和牟春华说了很多话。牟春华女士是个刚烈的人，也是个脾气很倔的人，她原本是打算跟爷爷死磕到底的，但方振清先生已经被自己的父亲伤透了心，看到妻子被打的那一瞬间，愤怒达到了极点。于是，夫妻二人终于从那个“家”彻底割裂出来。

    二人带着小树香来到镇上寻了一处门市。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万一个月的房租，夫妻俩咬咬牙定了下来。后来听周围做生意的人说，二人被骗了，这门市没有这么贵。可合同也签了，房子也装修好了，后悔也无处说理，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门市不大，用石膏板一隔，前面用来做家电维修的营生，后面小小一处则是吃饭休憩的地方，由于背光，常年阴暗潮湿。

    小树香却很喜欢这个地方。

    她每天看着爸爸妈妈一点一点地把房子装修起来，心里对这个地方越发满意。

    彼时小树香正在放暑假，再开学就是三年级的学生了。牟春华女士托原本就在镇子里工作的小姑子给方树香转了学。

    转学考试，小树香很用心地准备了，但还是空了一道附加题没写。

    于是方树香被分到了五班，三年五班。

    年级最聪明的是二班，而成绩最好的却是五班。

    听后来的同学说，二班除了聪明，还有钱，有关系。

    后来方树香亲眼所见，确实如此。

    这边方振清的门市刚开不久，就有熟人传来村子里的消息说方少国接了个老伴儿回家。

    方振清先生嗤之以鼻，牟春华女士面无表情地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进那个家门半步。”

    方振清一家难道一直没存下来积蓄吗？

    小树香四五岁的时候，牟春华和方振清省吃俭用攒下了一万八。当时银行存死期，整存整取满五年，年利率是5.85%。方振清着急，就向邓君说明情况借了两千凑满两万后存了死期。

    第三年，邓君每天指着牟春华的鼻子骂脏话，要求还钱，怕她们私吞两千块钱不还她，闹得人尽皆知。

    当时牟春华在家里伺候糖尿病晚期的邓君，五口人，家里的经济来源只有方振清接的私活，哪里能一下子凑出两千块钱还她？！

    面对发了疯般的邓君，牟春华心如死灰，在工作人员的反复确认下，原封不动地取走了存了三年的两万块钱。

    那是零几年。

    还回两千块钱后不到半年，邓老去世。

    又过了一年，方树香一家三口搬了出来，在镇上落了脚。

    方树香的童年便由此彻底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