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方树香有童年吗？

    有的——在爷爷家和吴知恩、林和诚一起玩耍的时光，便是方树香为数不多的童年印象之一。

    奶奶去世后，家里太平了一阵儿，小树香一家又搬了回来。牟春华女士在镇子的缝纫厂里找了一份工作，方振清先生开始接一些村子里的私活，园子里长着应季的青菜，田地里的水稻也一茬接着一茬——小树香终于发现房前屋后住着的弟弟们。

    弟弟们很热情，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小树香玩，即使牟春华女士依然不让小树香离开房前屋后。

    三个小孩儿，两个男生，一个女生，能玩什么呢？

    那可多了——枪战、过家家、跳格子、扔沙包、“小孩尿床”、摸鱼抓虾，今天你是我爸爸，明天我是你妈妈，反正每天回家，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是不存在的。

    邻居家旁边有一条沟渠，水不深，偶能看见活鱼活虾，两个弟弟经常下到水里玩，方树香就坐在旁边的树荫里看着。有一次，还真教吴知恩逮到一条小鲫鱼，给他姥姥乐了好长时间，直夸“好宝儿、好宝儿”，去哪都提一嘴。

    方树香看着也很眼红，也想被妈妈夸，只是早先跟牟春华女士去田地里玩耍时看到的水蛭还历历在目，小树香表示: 我想，但我不能。

    每天经过沟渠都要往里看上一眼的小树香终于决定: “我虽然不能捉鱼捉虾，但我可以帮妈妈做家务呀！”

    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小树香提着重重的拖把将家里的地板里里外外拖了一遍。

    那是小树香第一次做家务，拖把湿哒哒的，地板上蒙了一层水，很滑，爷爷很嫌弃。

    小树香有点伤心。

    可过了几天，当小树香朦朦胧胧地从睡梦中醒来，准备去外间解手时，似乎听到了爷爷的声音:“我们家小人儿可懂事儿了，前两天在家还拖地来着……”

    不记得邻居们当时说了什么，小树香只知道，当时的她，有点懵——一点小兴奋，还有点小傲娇，以及突然的醍醐灌顶？

    总之，自那以后，小树香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做起了家务。

    爷爷家菜园子后面连着池塘，池塘的那边是大坝，越过大坝、穿过国道，对面就是朝鲜，只一网之隔。

    冬天，池塘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方振清就会时不时带着小树香去看朝鲜，运气好的话会看到几个扛着枪的朝鲜大兵巡逻，嘴里说着一连串听不懂的话，然而更多时候，小树香看到的都是隔着几米建立的低矮破陋的小茅房，方振清说，里面住着之前看到的士兵。

    天气适宜的时候，方振清和牟春华也会带着小树香去市里玩。然而，相比市里，小树香更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 相比坐车，小树香更喜欢溜腿儿。可是小孩毕竟是小孩，体力没有大人那么好，坚持走了一段就开始拦着方振清要抱抱了。

    已经上了一年级的小树香被爸爸抱在怀里走到了山顶，又从山顶走了下来。期间方振清累的直喘粗气，却从未开口让小树香下去，甚至后来牟春华女士都看不下去了也依然不放手，愣生生抱了一路。

    方振清喜欢看书，他的手艺大多也都是自己看书钻研来的。市里有个大图书馆，十次进城，八次方振清都是直奔图书馆。每当这时，牟春华都会很无奈地带着小树香去儿童书区待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小树香从小就很喜欢看书，而牟春华在这方面向来很大方，只要小树香说想看，就一定会买回家。从第一本图文读物?十万个为什么?开始，小树香书架上的书一天比一天多，就像牟春华女士说的那样: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后来，小树香又来了一次市里，跟着方振清直奔地下商城。她大概知道那是哪里，家里爸爸堆积的元件几乎都是从这里进货的。但她并不喜欢这里，地下商城的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来气。

    那天她跟着方振清在里面逛了很久，就在她终于要耐不住的时候，方振清冲她招了招手:“闺女，过来，看看你喜欢哪个？”

    是光盘。

    方振清前段时间不知从哪整到了一台带着大脑袋的台式电脑，连着音响天天在家放歌听，所以这DVD方树香是认识的。

    看着各种各样的光盘集，小树香有些不敢确信地望向方振清。

    “看看，喜欢哪个？”

    “就这个吧。”小树香指着印有迪迦奥特曼的影碟说道。

    直到坐在家里看迪迦打怪兽的时候小树香的精神还有点恍惚，这种雀跃连续了很多天，小树香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村子里最受欢迎的小孩儿，几乎每家孩子都知道小树香在看迪迦，每天都有很多小孩子来方树香家里蹭DVD，小树香很开心。

    方树香每天醒来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听到外面有人喊: “姐姐在家吗——”

    这种情景让方树香忘乎所以了一段时间。

    然而，有一天傍晚，邻居家的两个弟弟突然跟小树香说要到村口的小卖部玩，那里有很多小朋友。

    小树香很失落，因为妈妈不让她去。

    看着小伙伴远去的背影，小树香突然感觉很委屈，她想，或许，哪怕一次，之前不行，但现在，她已经懂事了，会照顾自己了，弟弟比自己小都能去，她为什么不行，况且小卖部离家也没有多远。

    于是，她扯了扯牟春华的衣角，说:“妈妈，我也想去。”

    牟春华看出小树香内心的渴望，反思自己可能确实抓得太紧了，便叮嘱一大堆之后任她去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小树香被狗咬了。

    村口有一户人家养了一只狼狗，平日里用铁链拴着，性格温和，不大咬人。

    那天可能是看街道上总有小孩儿跑来跑去，狂吠不止，铁链竟不知什么时候被挣开，追着恰巧经过的小树香又咬又挠。

    小树香吓得边跑边哭，那狗也奇怪，周围那么多人在跑，却就盯着小树香不放。

    之后发生了什么小树香已经不记得了，据说是后来有一位叔叔把她抱了起来。牟春华女士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恨得牙痒痒，现场那么多大人，小树香哭着跑了那么久才被路过的人救下，平日里姐长姐短，结果出事儿了全在旁边看热闹，甚至狗主人也在现场。

    方振清和牟春华连夜带着女儿赶去镇上的医院打狂犬疫苗。牟春华女士一直在哭，方树香很想跟妈妈说自己没事儿，可是腿弯处血肉模糊的抓痕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虽然真的不疼——真的，如果不是母亲说要带她来医院，她还以为自己跑得快，狗狗没撵上呢。

    经过这件事，方树香再没提过跟小朋友出去玩的事儿，她自己也心有余悸，而小树香的童年，到这里似乎也差不多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