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暖气不吹,非得出来吹冷风。”季旌换好衣服,见人站店外,“傻了吧唧。”
孟琳接通电话得知黎姿芳准备来接她,眼皮子直跳,不安充灌,她站着等,却先等到季旌。
“没大没小。”孟琳道。
“戴着。”季旌脱下围巾,仔细围在她的脖颈,确认不透风后道,“要风度不要温度,怎么不冻死你呢。”
“冻死也不要你管。”孟琳作势扯下。
“就管,大不了给你陪葬。”他按住她,“手倒是暖了。”
季旌认真的模样把孟琳险些逗乐,“好吧,我勉为其难戴着丑丑的围巾。”
他道, “丑也给我戴着。”
款式黑白格,确实不太好看,季旌撇撇嘴,暗暗寻思该去买条新围巾。
孟琳噗嗤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坏坏的光芒,她轻轻踮起脚尖,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那你就知道,我可是生在江城的孩子,冻死了都不怕。”
他感到孟琳轻柔的呼吸在自己的耳边荡漾,突然间心中一阵惊悸。他还想回应她,但言语在嘴边结成了冰,无法融化出一句话来。
季旌抿抿唇,极力平复那股慌乱的情绪。然而,对孟琳产生的这股心动却在这一刻愈发强烈,让他无法再保持平静。
他讨厌她凑近耳边,生怕长期以来的克制于此刻灰飞烟灭。
“木木。”
车窗露出黎姿芳的脸,孟琳连忙跑过去,迅速关上车门后,对季旌做个鬼脸告别。
“围巾姐要啦,下次送条漂亮的给你。”
呼啸的风,鹅毛雪纷纷飘扬,冬的过程,春的前夕。
炮竹之声,初春,开学之际,亦初春,分离之际,亦则初春。
寒风掀吹衣角,季旌理了理风衣,车子渐行渐远,他摸摸口袋内的小风铃。
“木木,梦,该醒了。”
“妈,花不买了?”
花店一驶而过,孟琳奇怪问,黎姿芳爱花,每每归家都会捧束鲜花,客厅的花瓶一直插着各式各样的花。
前方亮起绿灯,黎姿芳一踩油门,片刻不愿停留。
“妈?”
孟琳总觉得怪,以为她没听见,又多叫几声。
“冬天家里养花不合适。”黎姿芳给出解释。
孟琳哑然,往年的冬天,仍养有花。买年货时,父亲嫌花娇贵碍事,母亲一意孤行。
孟琳皱起眉头,奇怪地望着黎姿芳,心中隐隐感觉到母亲的隐藏。
她似明白什么,眼睛蒙上湿气,偏开头看窗外的雪。
今年冬天,没有花了。
终究逃不过现实。
“琳琳,新年快乐吖。”洛梓咋咋呼呼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来,让我摸摸你的小脑袋,希望你能长得更高高。
孟琳觑了眼,反摸回去,“你才需要长高高。”
“新年还没到呢。”孟琳瞥向窗外,“体育课还能上么?”
“能啊,肯定能。”洛梓跑到窗口,“琳琳雪停了。”
孟琳眯起了眼睛,透过窗户望去,只见一片被洁白的雪覆盖的操场,美得如同童话世界。洛梓兴奋地拍了拍孟琳的胳膊,充满期待地说道:“我们可以去堆雪人了!”
雪铺层厚厚地覆盖校园的各处,下午很多班级上体育课,高楼俯望,小人们在雪毯奔跑,雪球掷向半空,砰地砸碎。
宁子杰揉了团雪球,准备砸向季砾邡,眼尖地认出人群的洛梓,“小矮子!!!”
闻声辨位,洛梓转身,恰巧撞上双亮堂堂的眼睛,宁子杰长得糙,咧嘴笑了,傻大个。
砰——
迅风不及掩耳之势,雪球准确无误砸到宁子杰,罪魁祸首的季砾邡叉腰嘲叽,“哈哈哈,这招叫出其不意。”
孟琳看着季砾邡指过来,他叭叭道,“这又叫美人计。”
身侧的洛梓弯腰揉了雪球,“给你展示一下重拳出击。”
季砾邡哟地声,扭头朝宁子杰喊,“管管你媳妇。”
宁子杰装聋作哑,默默举起手中的雪球,动作潇洒,眼神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三二一,走你!”
季砾邡灵活躲掉他扔来的雪球,却躲不开洛梓趁机的偷袭,季砾邡背后瞬间炸了雪花。
季砾邡咬牙切齿,抓着地面堆积的雪扔向宁子杰。
后果十分惨烈,被小情侣追着扔雪球。
“孟琳,帮我!快,扔他俩!”季砾邡边跑边喊,“哥哥要阵亡了!!”
孟琳看着季砾邡夸张的表情,心生一计。她立足稳定地捧起一把冰雪,毫不犹豫地扔向宁子杰。
小情侣感到愕然,互相对视。
“琳琳,你怎能这样呢。”洛梓嘴边抱怨,手却不停搞雪球,“哈哈哈,赏你!”
季砾邡突然反水,站向敌方。彼时,两团雪球掷向孟琳。
孟琳眼看着两团雪球朝自己飞来,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径直挡在身前,护住了她。
“季旌。”
孟琳惊讶他的突如其来。
寒日之下,白雪纷飞,少年微微地抖动校服,雪花如梦地飘落。季旌单音节地嗯,算是回答。
“喂,阿弟。” 季砾邡抛抛手中的雪球,“一起呀。”
打雪仗,孟琳预料高冷人设的季旌会拒绝。
出乎意料,季旌颔首,加入雪战。
少年轻蹙着眉,露出截力量感十足的腕骨,节指清明的手缓缓抓起团雪球。
他握住团雪球,桃花眸眨了眨,身子微微前倾,如同一只即将释放的弓箭。
雪球呼啸而出,直奔着季砾邡。
季砾邡措手不及,下意识躲避,伸手去抵挡攻击。
雪球的溅落,带来冰凉与周围的欢笑。
宁子杰幸灾乐祸吹起口哨,“弟弟,好样的!”
季砾邡不甘示弱,拾起一块雪球,笑着砸向宁子杰。
“去你的。”
季旌踩踩地面的雪,问乖乖观战的孟琳“还打算呆这儿?”
她眼神迷茫,“你呢?”
“不想打雪仗。”少年眼神躲闭,征求道,“要不要陪我随便逛逛?”
孟琳瞄了眼其余追逐扔雪球的三人,反观站在一侧安静的他们。
雪球相撞,碎飞悬空。
孟琳问,“你刚玩得不挺高兴?”她指季旌砸季砾邡的时候。
嗯……扔得很准。
走着走着,途经小超市前的两行细叶榄仁,冬季的临降让它们成了秃树干,零星存有金黄叶。
树行尽角,堆积了满雪,约许值日班的同学偷懒,将雪全扫到这鲜人问津的角落。
雪早已停,路面依稀有它的白影。
“我给你堆雪人,怎么样?”沉默陪走一路的季旌出主意,跑去捡被遗弃的枯树枝,他又蹲着捡石子。
“喂。”季旌招招手,“别傻站着,过来找个相同点的石子当雪人的眼睛,不然一大一小,多难看。”
枯树枝有些潮湿,扔放有段时间,风吹雨临,连同附近的石子都长了青苔,旁观的孟琳嫌弃,道,“我可没说要堆雪人。”
“雪人是给你堆的。”季旌停止捡石子的动作,半蹲扭头看向她,“我不管,你也过来找。”
孟琳感觉,平时端着高冷范的季旌弟弟在耍泼。
“你在无理取闹吗?弟弟。”孟琳走到他身旁。
“你说呢?好姐姐?”
少年仰着脸,直视孟琳,她清楚意识地穿透那双相似季砾邡的桃花眸,仅此一秒,孟琳突然间觉得,
——季旌是季旌,季砾邡是季砾邡。
——他们或许因血缘关系外貌相似,但季旌清冷疏远的气质,冰漠的眼神,季砾邡永远不可能拥有。
——他们皆是独自存在的个体。
——她不该误认。
“陪我找。”季旌微顿,仿佛斟酌措辞,后即朗声道,“比比谁先找到两颗外形差不多的石子。”
“嗯?”孟琳饶有兴趣,期待他的下句。
季旌语气稍玩味,似随意一提,“输掉的人给赢的人放烟花,如何?”
“幼稚。”孟琳道,“小孩子把戏罢。”
她行口不一,话音未落,便瞧见人已蹲下挑捡石子。季旌侧着身,尽观眼底,菲薄的唇角微扬,冒出打趣的心思。
他起身,朝离两步远的孟琳道,“我找到了。”
孟琳正专注埋首找,一听来劲儿般回头,“这么快?!”
她才刚刚开始找呢!!!
“你是不是作弊了?”
季旌拿握石子炫耀的姿势很欠,孟琳扫一眼他周围的雪地,平坦得很,丝毫未见刨找的痕迹。
“你作弊。”孟琳笃定道,“你最初肯定藏了那两颗石子,嘴上说得好听跟我比,然后……”
她语卡,“你早找到那两颗石子,就等我上勾。”
少年长睫轻垂,掩饰瞳眸的差点藏不住的笑意。
他发现,逗孟琳是件好玩的事,像只炸毛的猫咪,攻击力弱,恼的同时又可爱,蠢笨笨的。
“姐姐输了。”
小她一岁的少年轻飘简洁道。
孟琳气急败坏,“没输,这不算。”
少年冷俊的脸,面露匿隐的狡猾,剑眉挑了挑,拉她站稳,“那我输?”
“废话。”
套她入阱,还想赢?
“行啊。”季旌悠悠道,“我输,这个给你,算你找到的它。”
掌身纹路深长,两颗相似的石子安安静静躺在掌心,等待被她取走。
石子光滑干净,明显被他用雪反复搓过。
孟琳踌躇,“你这么好心?”
给她设陷,现在却双手奉上。
桃花眸笑意渐深,“晚会的搭档位置留给我。”
优明附中晚会排除班级节目,可自由申请参演。
孟琳回忆曾经的高二,由于母亲的离世,郁闷寡孤,放弃她所热爱的舞台。
身边的人惋叹校园舞台消失所期待的选手,孟琳失去昔日享受表演结束所收获的掌声。
孟琳知道,她仍沉浸梦境,她可以趁黎姿芳离世之前,拼命逃离这虚拟美好却可怕的梦境。
晚会即将来临,她可弥补当年未参演的遗憾。
高三取消参演资格,错过高二,便了无机会。
“小要求而已,姐姐不会不答应,对吧?”
孟琳瞬间重归,“你就赌定我参加?”
“嗯。”季旌掂掂掌心的石子,眼眸烁了束光,“姐姐每年都有舞台。”
孟琳怔然,如他所说,她的的确确年年参演校园晚会。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一,无不例外。
……
“看过姐姐很多次演出,今年带我一个。”
“姐姐钢琴,我吉他独唱。”
……
黎姿芳已有离世的征兆,孟琳害怕再次亲眼看着最爱的母亲毫无生命力躺在病床。
她始终记得尸体化作骨灰前天夜晚,弥漫消毒水的医院,插满针管的全身,直线的心电监护仪……
“我可能没法答应你。”孟琳无法确认,黎姿芳是否能活到大年三十。
她若不能,孟琳也该梦醒了。
“会的。”少年语气坚决,“干妈还要来学校看晚会,你不上台,她要失望了。”
孟琳猛地抬眸,直直盯着他,“会吗?”
“大年三十,家圆阖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