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思明发觉自己越来越适应现在的行为逻辑。

    做课间操的时候，人山人海里，她不再把视线固定投向某个地方；

    在走廊看风景发呆的时候，不会再在意谁路过，也不会扭头避开本该出现在视野里的人；

    接水的时候，不会四处张望一路小跑，担心站在谁的身后或身前；

    和人说话的时候，不经意扫过那个身影，不会下意识看向地面，再抬眼视线已变了方向；

    拿到成绩单的时候，找到自己的名字后，懒得再去关心别人的分数，在心中对比每科相差多少；

    从别人口中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她能够神情淡然加以应对，就像谈及不熟的同学一样；听见别人开她和他玩笑的时候，她可以置之不理无动于衷，仿佛心中的倒刺已被拔除。

    她的转变明显到最迟缓的人都有所察觉，连周博浩都放下担忧，轻松地在聊天里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洛思明只是微笑着，还做了几句不咸不淡的点评。一如她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敏锐的观察力。

    被周博浩提问怎么做到的时候，洛思明眨了眨眼，反问他：“难道我要表现得像个痴情的怨妇吗？”

    周博浩尴尬地挠头，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洛思明噗嗤一笑：“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人都要往前看嘛，”她打了个哈欠，“往前走的时候回头看很容易摔跤的。”

    周博浩默默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洛思明得意地仰起头：“不愧是我。”

    她没告诉周博浩的是，能放下得这么快，其实一部分也有那个人的原因。她模仿他的行为，揣摩他的态度，就像一年前下定决心努力学习的时候。

    区别在于，当初揣摩着揣摩着，一不小心就化身爱上作品的木匠，在行为艺术里把自己栽进去了；现在梅开二度，在对对方行为的模仿里，她越深入，越觉得曾经的喜欢、难过、纠结可有可无。

    这种想法究竟是完美模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对对方态度的复刻，还是她自己在此间环节产生的感受，并不重要。

    归根结底结局是相同的，他们都不在意对方了。

    洛思明终于摆脱了和李秋尘名字绑在一起的命运，这令她大为兴奋：这段时间的行动是有效的。

    得偿所愿的感觉如此美妙，她的欢喜溢于言表，还被班主任表扬大家都应该向她学习，每天都阳光灿烂，笑容满面，这才是享受学习的样子。

    班会上洛思明听到这话时，没憋住笑。有人转头来看，她笑得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尽管后知后觉双手捂住嘴巴，狡黠的愉悦也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光溢彩。

    最近发生什么了这么开心？邻桌问她。

    “努力就有回报。”这是洛思明冷静过后的回答。

    又是一节自由活动的体育课，洛思明照例打算钻回教室。今天阳光明媚，温度刚好，她懒洋洋地搭在栏杆上，看风景，发呆。

    尽管风景一成不变，也看过很多次，每次洛思明却都有新的感受，总能获得崭新的、短暂的自由。

    放由思绪乱飞的间隙，一个怯怯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同学你好，能麻烦你帮个忙吗？”

    洛思明看向寻求帮助的女生，不认识，但是很漂亮，校服是特意改过的款式，能修饰出良好的比例。

    对好看的人，洛思明的耐心总是分外充足，尤其是可爱的女孩子。

    “好啊，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可以帮我把这个给你们班的李秋尘同学吗？”女孩子从身后拿出一封信，脸已经腾得烧起来。

    洛思明看了一眼信封，就知道这必然是情书。如果是其他人，她倒很乐意帮这个忙，但是对象是李秋尘，介于曾经的关系，感觉避免不了尴尬。

    “啊……这个……”洛思明有些为难。

    面前的女孩子头越来越低，声若蚊呐：“虽然他不认识我，但是，我每次在学校遇见他，都会很开心。我听说他有女朋友了，但是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因为他我更努力地学习，希望有一天能和他坐在一个考场。”

    洛思明支起下巴，想起了徐志摩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胜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又想起老舍的，“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独白。”

    她曾经也有这样朴素的愿望，实现的那刻，不知道有多开心。

    女孩子的心意，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洛思明当机立断，“好的没问题。我会帮你交到他手里的，需要我告诉他你的名字和班级吗？”

    “不…不用了。”女孩子连连摆手，“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有一个人因为他在努力变优秀，不需要他知道我是谁。还…还麻烦你给他女朋友解释一下，我没有要插入她们的意思。”

    洛思明从她手里拿过信，格外温柔地安抚道：“没事，据我所知，他女朋友已经和他分手一段时间了。”

    女孩子震惊地抬起头，只见洛思明又慢悠悠地，语气坚定：“只是有一点，可以因为他想要变优秀，但是没有他，也要记得继续努力哦？”

    “嗯！”女孩子重重点头，洛思明对她挥挥手，“我会把信送到的。”

    目睹女孩子离开，洛思明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根据她对李秋尘的了解，如果把信放桌上，估计他根本就不会看。

    高傲又冷漠的高岭之花，真是难办。

    但是，这样珍贵的真心，不应该无人知晓被丢进垃圾桶里。

    她决定去体育馆找李秋尘，把信交到他手里。

    一进体育馆，洛思明就发现这不算个好主意。篮球架下人头攒动，羽毛球场地也人满为患，她可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给李秋尘一封长得就很像情书的信，尽管是转交。

    洛思明只好找个空位坐下来，无所事事地看大家跑来跑去，跑去跑来，看着看着，就有些昏昏欲睡。

    迷糊间洛思明听见好多不同的声音，“小心！”但是已经晚了，高速飞行的篮球直勾勾地朝她冲来，洛思明躲闪不及，额头被重重地砸到。

    愧疚的男生冲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篮球砸到墙上刚好弹过来，洛思明你没事吧？”

    即使被砸了，洛思明的倦意还没有完全消散，盖过了痛感：“没事没事，我反应得太慢了。你继续去打球吧。”

    “你要是不舒服记得和我说啊！”男生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放心不下地叮嘱一句，又跑回了同伴的行列，似乎与他们交流了几句。

    洛思明揉了揉额头，已经红肿起来，力道没控制好，一下按下去，痛得她眼睛泛起泪花。

    她这会才从困倦中清醒过来，发现刚刚砸到她的男生是同班同学，她们班打篮球的男生都在那里。李秋尘也在里面。

    她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他们打篮球，因为不关注这项运动，除了勉强分清两边都有谁，只能看出来李秋尘似乎水平不错，总能从那个男生手里截到球。

    下课铃响起的前五分钟，陆续有同学归还器材返回教室。洛思明可惜自己忘了带书来，这节体育课就这样浪费掉了。

    打篮球的男生们勾肩搭背地也准备离开了，洛思明保持一段距离跟在他们后面，还在纠结怎么不引人注意地把情书交给李秋尘。

    她一边懊恼一边思考，眼见快走近教学楼，李秋尘落在队伍最后面，和大部队间隔越来越远，眼睛一亮，小跑上去拉住他的衣角，示意有事找他，避开人群说话。

    洛思明行动了！洛思明后悔了。

    尽管李秋尘对她突然的行为看起来没什么反应，还很配合地跟她离开，但是现在他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也不开口问她拉他做什么，一副降尊纡贵等她先说的样子，洛思明还是莫名感到压力山大。

    或许，这就是高岭之花的特殊气场？

    洛思明一边天马行空发散思维一边紧急措辞，拿出情书：“这个给你。”

    李秋尘没接，面上仍然是那副什么都不入眼的冷淡模样，“这是什么？”

    “情书啊，”洛思明回答得很快，见李秋尘似乎有些疑惑，又解释了一句原委，“刚才有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是她的错觉吗，刚才态度还只是冷淡的人，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冷冰冰了。

    “我不要，以后这种东西也别给我。”

    洛思明固执地让他收下：“我只是转交，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过以后决定。”

    额头似乎已经鼓起包，眼睛自然分泌出酸胀的眼泪，她现在又困又痛，全凭本能和他对话，神情懵懵的，语调很慢。

    她在生理性的泪光朦胧里看向李秋尘，尽管脸色仍然很冷，并表示回去就扔掉，他最终还是接过了信。

    “还有什么事吗？”他居然还问了她一句。

    洛思明摇摇头，本能性地在对话结束后笑了一下，“没有了。”然后转身离开，走了另一条回教室的路。

    洛思明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后，身后人的气压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