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东东的摸鱼火锅
写完一天的作业，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下个月曼曼就要调岗了，从自来水厂车间转到办公室那边去，因为一开始曼曼就是事业编制，作为准秘书培养的小孩，在基层干了一年多，她要回归了。
说到这里前面的内容大家都忘了吧？
曼曼不是高中生，她在高一第一学期就辍学了，她爸爸给她找了一个城建局的事业编制，然后按照干部指标培养，16岁那年就去省委党校念经济管理。那是函授学位，同学们都是小官二代。
今天曼曼上中班，就是三班倒里面只上4小时的那个班，时间是晚上6点到10点。
科普一下，自来水厂的车间是三班倒，早班是正常白班，早上8点到下午6点，中午可以轮流回家吃饭，中班是最轻松的，晚上6点到10点，最后是夜班，10点上班，搭上床，睡一夜，早上8点下班。这么讲是不是觉得车间工作特别轻松？是，那是真轻松，所有妇女上班都在打毛线。
虽然都是车间工人，但是大家身份不一样，厂里有3种编制，一是事业编，二是合同工，三是临时工，大家的工作内容都一样，就是看机器，但是工资待遇和指标不一样，这非常不公平。曼曼的搭档君君就是合同工，车间里基本上都是合同工，有几个事业编都是有背景的。
今天搭档调班了，同事是东东，东东他就是事业编来车间的，是他自己选择三班倒的。因为昨天才在网吧遇到他，下网一起吃了宵夜，今天又遇见他。曼曼的搭档平时是君君，她说东东不是普通人，他是水厂退休老厂长的儿子，平时蛮吃得开的。
今天一上班，东东就办了一件好玩的事。因为水厂前院有一口大井，多余的水灌在后院，后院就有一个水很好的鱼塘，有园丁专门养鱼，逢年过节厂里就分鱼。
东东趁天黑就去塘里网了一条大鱼，杀了提到办公室，开始煮鱼火锅。那时是冬天，有烤火的电炉子，东东把守门老大爷的调料包油盐酱醋借过来就开始炖鱼。
吃吧，怕啥？东东不怕新厂长。上班主打的就是摸鱼。
一边吃鱼一边聊天，今次的中班特别快活。
东东只比曼曼大2岁，是一个刚满20岁的小伙子，作为同事蛮幽默的，但是他们之间没有默契，属于不同时空的人。
“曼曼，听说梁厂长去找你妈了，说想你当她家的儿媳妇？”
梁厂长是副厂长，妇联必须有一个女性领导，平时开会一定要□□意外怀孕的女同事，凶巴巴的。
“那人不行，看着太傻了，老是在我晨跑的路上怼我，假装碰到，然后也不敢找我说话。”
“呵呵，那个公子哥儿傻乎乎的，你们党校还有一个糖果厂厂长儿子组团追你，大家都知道了。”
“是君君告诉你的吧？我什么事都跟君君说。”君君是个已婚妇女，每天打毛线聊八卦那种。
东东醉翁之意不在鱼。
“哈哈，你现在要调到办公室去了，你16岁来厂里的时候还小，现在已经18岁了，有一些家长已经盯上你了。”
曼曼想到这事情也蛮好笑的，“东东你其实不知道，我在党校还遇到几个男生，有新华书店经理的儿子，还有奶粉厂厂长的儿子，这几个男的都找君君她们约我去唱歌，我还不敢拒绝，得罪不起。”
“可以啊，你是不是挑花眼了？”
“我实话实说，我一个都没看上，是我爸跟我说，要跟党校的同学多接触，下下任的县领导很可能就在我的同学中产生，等我人到中年的时候，县长就是我的同学。”
“哈哈，你爸是希望你以后当副县长吧？”
“啥？我？你太高估我了，我哪有那个志向啊？我不就一个国企小秘书吗？”
东东今天还带来了2瓶啤酒，两人干一杯，煮鱼论英雄。
“曼曼你有一种才华，就是很正派那种，只要你不犯错，以后前途无量。你不像办公室里另外几个女生，那几个局长的女儿，她们天天吃喝玩乐就知道花钱，然后就是宫斗，你跟她们同事几年，竟然完全没有卷进她们的圈子里。”
“嗨，是媛媛她们，她们有找我一起玩，但是玩不到一块儿去。我就是拿死工资的，可是她们家里有钱，去酒吧喝酒什么的，还有开车去外地旅游，我玩不动她们那些。而且，她们还有钱包，就是几个富二代男的，是她们的大备胎。”
“所以水厂秘书这个职位到了你手上，媛媛的爸爸是城建局局长，压着厂长一头，她也想当秘书。”
“所以组织上是研究过我们这几个年轻人的是吧？我爸没有什么势力，能给我搞个事业编就已经用完所有资源了。”
东东又讲了一些厂里同事的八卦，无非就是那些企业宫斗的事，他们男生之间也在争。
“曼曼你怎么找了一个高中男生当男朋友？你的工作很好，你应该往上找，你知道吗？就是找梁厂长儿子这种的，等你调到办公室，以后事业上对你有帮助。”
“东东，你怎么不上党校，你爸妈没给你安排吗？”
“别说这个，党校又不是必须的，我一念书就头疼，我准备做点副业。”
“你们都喜欢开茶馆，咖啡馆，打打牌什么的吗？”
“不是，我想开一家网吧。”
“哇，好厉害，你家里有电脑拨号上网，那你为什么要来网吧？”
东东想说什么，又没有说，低头吃鱼，鱼汤快炖干了，收拾收拾该下班了，这班给上的，真心摸鱼。
东东知道了，男朋友有为的事情。
“我是路过网吧，看到你在，就去等你下网后一起去吃宵夜，纯路过。”
“我现在太忙了，我要考大学，我报了美院的成教班，调到办公室，是我爸给我安排的后路，万一考不上，我也不致于太难受。”
“我跟你一样，初中毕业就在水厂混日子，这种单位，混到头也就那样，我主要以后还是要拼副业的。”
“我那个男朋友他也是学美术的，他以后要出去念大学，所以我和他有共同的理想。”
东东好像终于弄清楚了一些事，这次一起吃鱼火锅的事情，不会常有，弄不好会被同事背后举报的。事实是，之后曼曼就没怎么见过东东了，上班也不在一个地方。
有些话，曼曼没跟东东说，就是关于男朋友的事。
她喜欢的有为，就像一杯夏天的冰雪碧，没有杂质。
而曼曼的生活就像一副熬了三天三夜的中药，不治病，很苦，但必须喝下。
你明白我吗？
东东，君君，他们这些同事，都是社会人，大家都在熬中药，苦中作乐而已。
其实曼曼才18岁，不应该考虑那么多。
很多年以后，有为大学本科毕业了，也去了一家市里的国企拿了事业编，曼曼的起点就是他人生的终点。
*
约会跟上班真的不一样啊。中班下班，有为在等曼曼。
他们约在护城河的桥边上，两个人推着自行车，聊聊天就是恋爱大过天，跟他说话，会有一种冰凉的感觉，跟东东他们这些同事不一样。
曼曼后来才知道，当时的有为就是高中校草。因为她不在高中的修罗场里，所以有为和她相处很轻松。
“我被打了。”有为跟曼曼说。
“怎么了？谁打的你？”
“我妈。她不让我们在一起。”
曼曼有点伤心，一天天的，要上班，要煮鱼，要补课，要画画，还要谈恋爱，还要面对未来婆婆。
“文化馆教画画的邓老师跟我说，我至少要考一个电大，离开老家，趁着妮妮她们的高考，跟她们一起出去念书，那才是青春。”
“我妈逼我考交大建筑系，重点大学，我怕我考不上，我反而觉得你这样才好，有一个好工作保底。”
曼曼满脸的疲惫写在脸上，重点大学本科建筑系，真美好啊，她知道将要失去有为了。
“下个星期的素描比赛决赛我去不了了，因为妮妮她们班主任谢老师说我不是高中的学生，是社会人士，初赛在县城和妮妮并列第一已经很难看了，决赛代表县里学生去市里比赛，我要是得了名次，学校领导要骂人的。”
有为把自行车停下，在深夜的桥头抱着曼曼，青春就是这样流逝的。一个社会人要回学校，一个学生要出去拼事业。
“曼曼，我们私奔吧，别人也有逃离父母控制的，你敢不敢？”
“开什么玩笑？我有单位的，我要是犯了错误要留案底的，我还得每天上班呢。你敢吗？你不上大学了？”
曼曼仔细的看着有为的脸，这张青春的脸以后将再也见不到了。因为曼曼没有听邓老师的建议考电大，而是报考了西南地区美术学院的首府，四川美术学院，如果考上，那是一个奇迹。
“我也不敢，我保护不了你。”有为露出难过的样子，还私奔？亏他想得出来。
“有为，你觉得黄sir这人怎么样啊？我这次素描比赛得了一等奖，他还受处分了，我觉得挺愧疚的，他完全可以只招高二高三学生，不收我的。”
“不，黄sir在利用你。”
曼曼觉得有为想不到这一层，这超出他的认知了。
“你怎么说他在利用我？我只是他的一个学生。”
有为一副很懂内幕的样子。
“我妈说的，她看了你的速写本，她说你的水平一定能考上美院的，黄sir只是一个师范大学的美术系，在他的学生中，最重要的就是你和你妹，你妹在高一的班上，也是一个风云人物，围着一大堆跟班。”
“你的意思是，你也是我的小跟班咯？”
有为拍拍曼曼的头。
“什么跟班，我是你的夫君，我能叫跟班吗？”
“少来！什么夫君啊。我跟我妹不一样，她高一就做了学生会主席，她身边的那些人是真的跟班。我们这些，只是我的朋友，他们都在帮我。”
“你和你妹的画都很厉害，你们很出名了。”
“我们初中的时候，是陈老师的关门弟子，陈老师是重庆人，但是他不是川美的，他的理想，就是把我和我妹送进川美，我们每个周末都要到他家里学画画，学了3年。”
“黄sir的美术班有了你和你妹，就不愁招学生，你的同学实际上是在学你们画画。”
“什么学不学的，他们也有在带着我一起学高三的课程啊。”
有为是高二的学生，高考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那么着急，可是曼曼没时间了。
“我妈不让我跟你在一个班画画了，她给我找了另一个老师，他们几个高中生家长，联合起来一起找了另一个画家办美术班，那个老师已经把你妹挖过去了。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曼曼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妈他们在背后秘密搞事情，你们都有家长的保护，我没有，我就我自己。”
两个人开始冷战。
有一种不是默契的默契，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了。
这就是曼曼恋爱的苦，冰镇雪碧开始有股子中药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