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雾气弥漫，溪水潺潺东流，灰扑的天蚕蛾迎着朝阳开始振翅，只见竹筒一闪而过，黑色触足还来不及沾染下一片绿叶便被俘获。

    待得蚕蛾到手，南苏松下呼吸，为捕得此蚕蛾可很是耗费了几日功夫，只待鱼儿上钩。

    “小友，我意此蚕蛾已多日，可否割爱？”

    山中遥遥传来呼声，一个身披绿色斗篷的人影极快地自远靠近，待走近细瞧却见此妇满头银发，面色却红润光泽，未见老态，若是时光逆流，也称得倾城，只是鬓边一道刀疤破坏好颜色。

    一见鬓边刀疤，南苏这才觉得多日搜寻不算白费，终于等得情蛊蛊主。辞别出门后，南苏便顺着钟情蛊一路追查，此蛊性强，发时竟连自己都无法抵抗，便知此蛊必然是南疆产物，能制之人也必是寥寥无几。唯有半面老妇专做情蛊且祖传甚深，有几分可能。

    “何谈割爱，本就是为前辈备的见面礼，在下南苏，偏巧此地遇见，正好早日相送。”南苏双手持物，缓步靠近，为远来的老妇奉上竹筒。心中早知前辈亦随自己远处观望多日，只是捕获蚕蛾后才现身。

    “你已暗探我多日，今天也为我捕得所想，不如直说来意。”

    风度好，功夫也好，新任的小祭司倒不算蠢材。见族中小祭司如此谦逊态度，半面妇人心中倒是升起好才之心。

    “我想要钟情蛊的去向，此蛊性烈，应该种数不多，想向前辈一问所有蛊虫去向。”南苏顿了顿，觉得话中可能有些误会，缓缓补充道，“我无意探寻制作技巧，只是因此蛊与人结下大恨，只想探寻真相而已。”

    半面妇人只是挥挥手，又是一个可怜人，没想到还能害到自家祭司身上，“行了行了，知道你是什么事，你的猜测不错，钟情蛊研制以来种数不多，对外用者仅三只。但这去向我却不能轻易告诉你，你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

    “前两只劳烦不了祭司动身寻我，老妇在山中无所事事爱听奇闻，看你多日捕虫倒是个找消息的好手，我为你指明前两只蛊虫去向，你须得为我探得中蛊之人的十件可爱事、十件可笑事、十件可恨事，让我看看此蛊效用，我便告诉你所想，如何？”

    可爱、可恨、可笑，十件而已，光是自己中蛊时所作所为就已不够。南苏低眸静思，更添几分羞怒，意把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一言为定，烦请前辈告知去处。”

    “西山桃林农家张家、西山府知县徐林，就此二处，望你速去速回。”

    南苏首先去的是知县徐府，大户人家人多事杂，府中看护也只做样子，混入其中还无需消除痕迹，好得很。

    正规途径言语打探麻烦得很，没有那么多时间消耗。只能得罪了。

    月中时分，南苏蹲坐在偏厅檐上，俯看知县一家围桌吃饭，挥手撒下些许虫子们都爱吃的月光草粉末，再看桌上知县已突然捂住胸口，南苏心知已找到中蛊之人，便天地作被安心睡觉，只待观察几日再说。

    岁如流水过，南苏浅作几日梁上君子，留下伙食费便赶至桃林农家。

    农家左邻右舍、鸡犬相闻，想要探听私密，自己作为一个外来户还是很不容易的，但一旦混熟，别说张家十件事，百件都不再话下。

    南苏装作自己是江湖游医，医术是一窍不通的，但是下毒之后再解毒还是行的，一路从村东骗到村西，把自己骗进了张家，可算凑够了消息。

    也是不敢多留，这行骗的毒下法也是很有讲究，一是得下见效快的，不然赶不上趟；二是得下有解药的，不然成不了事；三是得下表现像病的，不然一个个病人都是往外冒黑气会先被官府当瘟疫处理了。

    也幸好村里八卦消息流通极其集中且保鲜，今天发生的事能从前因后果扯倒上三代，倒是方便行事。

    出走已三月有余，不是在荒郊就是在房梁，所做之事不是小偷就是骗子。

    若世间真有因果循环，恶行造恶果是我复仇心甘情愿的代价，只是我等不得天道循环，得自己去实现报应了。各位叔叔伯伯，此后再为您们钻研强身健体的毒药。

    一边“义诊”一边“求佛”，背上带有消息册子的行囊，南苏一路又往山里赶，为那一个答案。

    “前辈，数日未见，别来无恙，且看看这红山蚕叶养蚕是否合适。”南苏也不探究半面老妇的住所，只拎着礼盒伫立在原来捕蚕的溪边，朗声高呼。

    不过数息，半面老妇便现身岸边，一把掠过礼盒，喜道，“你小子倒是上道，很有你家二长老的眼力见，知道我喜欢养蚕缫丝，送的礼物我都很满意。”

    但又即刻变脸肃声，“不过，可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给你放水，十件可爱事、十件可笑事、十件可恨事，件件不许少，我才告诉你最后一只钟情蛊何去。”

    “十件可爱事，为张氏、王氏、朱氏、许氏、曹氏、方氏、钱氏、秦氏、许氏、杨氏。”翻开小册子，密密麻麻全是姓氏，念完南苏自信合页。

    老妇听后一阵狂笑摆头，“你空念这十个姓氏，又算何事？”

    “此十位，为中蛊之人所爱之人，数日间总要相会，应算可爱之事。两位身中钟情蛊之人，一位是乡野农夫、一位是庙堂伟器，日日往外相会，岂不可笑？家中具有妻妾子女，常言大义，实则背信弃义，最为可恨。”

    “前辈若是不信，我此有知县与他人鸿雁传书之信及张家农夫予人的定情信物，书信内容及各定情实物大抵相同，可以互证。”

    南苏正准备抖抖自己的小包裹，将那些小破烂一并甩出作证，却是被半面妇人挥出的掌风半路止住。

    “不必佐证，”老妇冷笑一声，“倒是意料之中，且算你过关。最后一只，夜亭萧飒。”

    瞬间老妇浑身气势由弱转强，好似气到盛极，言罢转身就要离去。

    “前辈留步，我有一事不明。”南苏急急出声，止住老妇离去脚步。“那两人身上具有蛊虫气息，但全无钟情之迹，是所中非钟情蛊还是…”

    “无情可钟，何以钟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方得钟情。” 老妇反身回望南苏，眼神深深，几分慈爱、几分欣赏、几分惋惜。“情投意合的话，此蛊倒是有几分锦上添花之效。情消之时，两两对看也只是似此星辰非昨夜，废蛊罢了。”

    “小子，早日返程吧，寨子的风都吹到了我这深山。”说完老妇便如来时一般隐入群山绿树之中。

    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深渊却不愿自救的面纱被刺穿之时，爱而不得善了，清醒沉没后余下的全是不甘心。

    半面妇人的言外之意，不难听懂，却难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