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一个阴天，里德尔宅邸院子里那颗红豆杉树枝条上光秃秃的，也许是前天的一场暴雨令它所有黄褐色的果串都掉落了。

    可神奇的魔力依旧维持着这棵老树的生命，它依然高大，看似没有生命力的树干上还坐着一位生机勃勃的女人。

    艾里安娜在树上贪婪地享受雨后潮湿的空气，院子里没有人，大多数时候宅邸里都是这样死气沉沉的，很少有食死徒会自讨没趣地与她呆在一个地方。

    汤米缠绕在她旁边的枝条上，懒洋洋地垂挂在那里，这场景看起来别提有多诡异了。

    “斯图尔特，主人马上要来了。”夏琳在草坪上喊她，比利也从身后的宅子里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可没前者那么轻松。

    她没有回话，只是轻轻一跃就站定在树下，艾里也曾想过什么时候能将里德尔飞行的魔法彻底学过来，但事实是这太难了。

    汤米嗖地几下便游到了她的脚边，它很是珍惜与艾里在一起的时光。

    没等三人凑到一块，那道气势逼人的黑影就已经来到了生锈的大门前。

    里德尔身穿简单的黑衬衫，这次没有带上他习惯于遮面的黑袍，反倒显得利落许多。

    “主人。”三人恭敬地致意，里德尔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他们的臣服。

    黑魔王静静地扫过三人的面庞，不急不慢地开口：“这次会花上好几天时间，都打起精神来。”

    他很少这样嘱咐，因为做不到他要求的人从来是只有死路一条，极少数需要权衡利弊的仆从才会只是小施惩戒一番。

    随后里德尔又望向了汤米，他的眼神没有过多的停留，艾里安娜知道，黑魔王默许了它的跟随。

    “走吧。”里德尔转身给三人只留下了一道残影，其余的人立马跟上。

    ……

    很快四人就走在了一条荒野的山间，艾里觉得这里没比阿尔巴尼亚的森林好到哪里去。

    究竟是什么让黑魔王亲自带着他们出发？

    三人走在里德尔的身后，艾里不时会把眼神瞥到比利的身上，而比利则是一脸镇静地回应她。

    一切不像是布好的局，不然带着夏琳只是徒增麻烦。

    黑魔王的话从来都是真假参半，或许此行里德尔真的有什么目的，考验艾里安娜只是顺便的事情。

    二人在这个深山中走了一天，艾里安娜知道这里并不是英国，但里德尔并没有继续使用魔法，作为仆从的他们也只能乖乖跟随。

    夏琳一看就是非常厌倦这样的徒步旅行，但她没办法抱怨自己的主人。

    一路上但凡碰到的花鸟虫蛇都被她徒手折磨了个遍，里德尔也没有制止，只是依旧速度不变。

    黑魔王在刻意的不留下魔法的踪迹，艾里经过一天的观察也慢慢摸索到了一些东西，她再次与比利眼神交汇，似乎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这座山一定有着某种强大的阵法，只是入阵的人不会发觉，因为它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

    “主人，”夏琳在身后轻唤，眼神怯懦懦的，只要在主人面前她才会收起自己乖张的模样，“天已经黑了。”

    里德尔没有理会她，既然出发前早已经说明过，聪明人就不会选择抱怨，但同样是对夏琳的特殊，沉默已经是他最后的纵容。

    夏琳吃瘪后不再发声，只是又扯断了手中蚂蚱的一只腿，然后将整个虫子随意丢弃了。

    比利与艾里安娜都没有说过话，艾里记得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路过这片林子，傻子也能看出有些不对劲了，就只有夏琳看不出来。

    里德尔的脚步停了下来，直勾勾地望着面前黑漆漆的地方，那是一道巨大的山岩壁，夜晚的它浑身黑漆漆的，突兀地矗立在眼前，有着说不清的恐怖。

    夏琳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瞧见这巨物，也开始疑惑起来。

    主人不是会飞吗？既然这断层的崖壁挡住了去路，为什么不飞去最高的地方呢？

    而比利与艾里或许在想着同样的问题，那就是里德尔的用意在哪儿。

    这地方但凡是路过第二遍，黑魔王就不会再走第三遍，不是人人都像夏琳那样马虎的。

    “是这里了。”里德尔良久后才自言自语一句。

    比利与艾里安娜对视了一眼，随后艾里张口：“主人，既然还要再赶几天的路，不如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夏琳听完后马上也屁颠屁颠地跑上来，希望替主人安排栖身的地方。

    “不，”里德尔转过身，“就是这里。”

    场面一片寂静，既然黑魔王要找的就是这个地方，又为什么和他们说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一个极快的身影从远处的草丛里钻出，是来到了山头就与他们分头而行的汤米。

    它游到了里德尔的脚边，嘶嘶地张大嘴巴。

    里德尔当然觉得此时只有他能听得懂，但殊不知一脸茫然的艾里安娜也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汤米的话。

    “主人，山头确实有人类生存过的痕迹，这里的动物也都是这么说的，但踪迹确实被巧妙地掩盖起来，如果不是有几只兽曾亲眼目睹过人影，恐怕没人能发现。”

    “很好。”他抚摸着汤米的头，“现在你可以进食了，自己去找吃的吧。”

    “是。”早已饥肠辘辘的它又朝一旁的黑暗里游去，消失前还望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艾里仍旧是一副等待着的样子，心里却早就盘算起来。

    “比利。”黑魔王呼唤。

    “是。”

    “你与夏琳原路返回到来时的入口，就在那里过夜。”

    夏琳不解地看向主人，但没有说话，比利答应了一声后马上带着夏琳离开。

    二人早就走远，艾里安娜的心也提了起来。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现在要刻意支开比利与夏琳。

    这没道理，以他现在的性格，当着众人面杀了自己才对，这说明比利仍然保守着二人的秘密。

    艾里安娜沉默地等待下一步指令，没想到里德尔只是看了看那陡峭高耸的岩壁，随后说：“接下来的事，只有你可以办到。”

    这就是他的考验吗？艾里的直觉告诉自己没那么简单。

    “什么事？”她尽量保持平静的神色。

    “替我破开阵法。”他直接回答。

    艾里随即环顾起四周，她从来不知道有谁能在这么大的山脉间施下古老而强大的魔力，这股陌生的力量让她感觉就像个诅咒似的。

    再多呆一会，甚至自己都会成为阵法的一部分。

    可是一路走来她并没有看见关键的东西，就像这无处不在的枷锁遥远得没有尽头。

    “你太高看我了。”

    “这就是阵眼，我想我还是不会看错的，”里德尔晦暗不明的眼神动了动，“使用魔法只会令它来绞杀我们，如今我需要你来催动一切，才能让我有机会看清这其中的奥秘。”

    所以，这是命令艾里以死换生的意思吗？

    艾里不悦地皱起眉头，丝毫不给里德尔面子。

    这就是所谓的黑魔王走了一天想出来的办法？她可不信。

    想到刚才汤米所说的东西，她大概能知道这里原生态的一切都在保护着什么神出鬼没的人，而且是不懂魔法的人。

    这里人烟罕至，最近的村落几乎要两小时的路程，那还是以魔法的速度来算。

    谁会躲在这儿？

    艾里辩驳了几句，不想让里德尔看出自己认为这只是一场试炼，同时又在思考着如何把戏作逼真一些。

    但黑魔王依然是黑魔王，短短几个来回就令艾里安娜不得不牵强地装作深思熟虑一番问：“我会活着出去吗？”

    “不一定，但只要你足够强大的话，是可以的。”

    真是残忍，这么冰冷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反而加重了“伏地魔”的形象。

    艾里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询问为什么不让夏琳与比利一起，因为他们被派遣到了入口来监视阵法的一举一动，好有什么意外的话可以第一时间勉强为里德尔打开一条生路。

    至于艾里自己，那可就没那么好说。

    “汤米呢？它去哪了。”艾里装作无知地问，但她却也是实打实的担心。

    “我不知道，”他回答，“但它一定会没事的。”

    既然黑魔王都这么承诺了，她如今还有不接着演戏的理由吗？

    说罢，艾里朝着黑漆漆的那块巨大阴影看去，随后腾至半空的地方朝着最脆弱的一处山岩间打去几个粉碎咒，人落在了一旁的树杈间，借力站稳了下来。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巨大的石块像是多米诺骨牌似的触发连锁反应，慢慢地化作一阵滚滚浓烟朝着底下劈里啪啦地滚来，但巨大的岩壁也不会因此所瓦解的。

    或许是艾里的运气实在是太好，没多久他们就瞧见了一处豁然开朗的山洞，如果不是她打破了这些叠嶂，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还有这么隐蔽的地方。

    里德尔默默注视这一切，仿佛周遭的轰动都不是因他而起的。

    艾里瞧他的表情，这些显然还是不够的。

    她继续像是非要触动阵法主人的逆鳞一样狂妄地摧毁着，但是刻意避开了那处洞穴。

    终于，有什么东西在响动中异样地袭来。

    艾里首先是看见了远处带着一群野蛇朝着这里奔来的汤米，随后又望了望还在分崩离析的断壁，最后她清晰地感受到所有大大小小生物的异动，除了汤米它们，几乎是全部生物都朝着反方向离去。

    这还不够。

    她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黑魔王，又发狠地朝随时崩塌的山间跑去，但是快要接近的时候却被一双手拉住了。

    可里德尔会是用这种三脚猫功夫哄骗人的家伙吗？

    艾里深知他的疑心深重，或许不到自己只剩半条命，他是不会信的。

    下一秒她被人托着飞向半空远离这里，回到了原来借力的那棵树上，她再次暗暗发誓一定要彻底学会凭空飞行的魔法。

    不过艾里仍旧一副疑惑的神情望着里德尔，直到他再次开口：“阵法还没有彻底启动，你再想点有用的办法。”

    这番话颇有些她还没完成任务便不能随意死去的意味。

    无所谓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心寒地接受“伏地魔”这个事实。

    自己又不是没有为他而死过，艾里可不欠他什么。

    反倒是想到如果日后真的有摧毁魂器的那天，艾里反而还要觉得抱歉利用了他呢。

    “还没启动…”她怔怔地望着一切，可明明有什么奇怪的感知被她捕捉到了。

    随后她明白了什么，看着天空觉得很不对劲。

    这云与月的位置似乎都没有变换过，而自从进入这个山脉起这里就已经是黄昏，时间未免过得太慢了些，一开始她也只当是时差的问题。

    可现在不论怎样也不会还是那么深的夜色，艾里安娜朝天空中施展了强大的气象咒，顿时间乌云笼罩了这里，连月光都看不清了。

    黑暗中，里德尔欣赏着艾里安娜的魔力，看向身边人脖颈上的金色细链，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闪电不要命地劈砍着，一阵又一阵的白光亮起，艾里只希望赶来的汤米能找个地方躲避。

    终于，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露陷了，头顶上那片夜空的一角像是嘎吱碎裂出几条缝隙，与四周漆黑的颜色截然不同。

    真是强大，这样的混淆阵法艾里第一次见到。

    里德尔却是兴致缺缺地望了眼天空的异样，又转头朝响动不断的岩壁看去。

    同时，那道天缝裂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要把头顶的夜空撕裂成两半，而汤米也赶到了树下大声地说：“主人，这里的蛇群首领和我说从此刻起这里将会是极夜，吃人不见骨头的迷雾会吞噬一切，快走吧！下一次白昼就不知什么时候会来了！”

    这时朝上大喊的汤米才注意到天的异样，它与不远处的蛇首领齐刷刷的对不祥的气息开始敏锐感知起来，那是身为动物的本领。

    首领与汤米交流一番，它说自己会先带着族人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再来找汤米。

    天地间仿佛引起了共颤，可比利与夏琳却依旧听话地在来时入口处待命。

    里德尔话在二人之间响起，就像是万物突然间只剩下他的声音在回荡，直直戳进艾里的耳朵里。

    “继续。”

    黑魔王仍然观察着巨大的危险，似乎也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艾里安娜心一横，竟然想学着伏地魔的样子朝天空靠近，这阵子她一直在练习着，早就到了上五六层楼高度也十分稳妥的程度。

    起码她不会像尤金尼娅那样被摔死了。

    艾里深知她越是强大也就越是多一条生路，也许那天尤金尼娅的尸体确实让她在心中早就悄悄种下了些恐惧感。

    死亡，没人希望自己死，更别说是第二次。

    可如今奔向假月亮的她不得不向死而生。

    就在艾里觉得越来越能看清虚妄的天空边界时，那道极快的身影又拖拽回她，死死地把她控制在树下。

    艾里只有双脚触底时才彻底感受到自己赢了大半。

    他们离山体滑坡的地方很近，附近早已是被尘烟掩盖，模糊间她无法找到汤米的身影。

    里德尔就像是能看穿她一样：“它被我送走了。”

    “噢，那就好。”

    她不着急询问什么，只是总等他开口。

    “你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里德尔听不出语气的声音令她还是心惊肉跳了一把，那还要怎样才算是破阵？

    如果不让她接近裂缝，又该要怎么做呢？

    他好看的脸上不沾染一丝尘土，好久后才在一片静默中看向那早就原形毕露的几处岩穴。

    艾里明白了，只是里德尔的手还在无意中地握住她的肩膀。

    似乎连黑魔王自己都没发现他是抓得那样紧，唯有感受到艾里还算活着的躯体才会让她接着去破阵。

    十七年前的里德尔握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时，手心里的感觉却不像是现在这样令人心安。

    但艾里说什么也不肯独行了，她知道究竟怎样才算是把戏作真：“你和我一起去里面查看吧，我不会像你那样飞，到不了那么高的地方。”

    她显而易见地摆弄着自己的小心思，可里德尔却很是接受。

    “可以。”

    二人结伴来到了一处最高的洞穴前，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颜色，说不定还和其他的洞穴互通，总之光是站在那儿就能感受到阵阵阴风从里面涌出。

    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这里到底通向何方？

    艾里打头阵，他们渐渐往里深入，里德尔幻化出火光照亮着她前方的路——那里面果真就如想的那样崎岖看不见尽头。

    但是到了岔路口的时候还没等二人有个决断，一种心灵上的感应就袭来，她感受到了汤米焦急的心正在呼唤二人回去。

    艾里正准备回头与里德尔说话，可四周的石头缝里马上闪耀出不该有的紫色幽光。

    仔细看去，密密麻麻的幽光布满整个石洞，把他们包围在了里面，二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如同指甲盖一样小的花朵在疯狂向四周弥漫着什么东西，像是孢子又或是花粉。

    总之，还没有朝撤离的方向踏出几步，他们就渐渐被这高浓度且急剧扩散的“迷雾”所淹没，强大的两位巫师只能不受控制地倒去，就连艾里这样特殊的体质也只是撑到了看见里德尔昏厥的那刻。

    ………

    于是，在一个充满魔法与幻影的世界里，我们的女主角诞生了，她叫做艾丽卡。

    离艾丽卡遥远的一个城市里，有着我们的男主角，他叫做达米安。

    他们在相遇前都过着毫不知道彼此存在的日子——当然作者也没有提到他们的姓氏，或许男女主角早在长久的“沉睡”中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