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柳暮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犹豫着要不要跟净尘师太提起这件事时，柳凌提着一大袋东西回来了。
正是黄昏时分，天马上就要变黑了。
“暮姐，快来帮帮我！”柳凌努力举起手中的红色袋子，“看我买什么回来了？”
柳暮雨打开袋子一看，见是几袋面粉和鸡蛋，愕然道：“你这是上哪儿买的，去这么久？”
柳凌顿了顿，笑道：“哦，我在山下小卖部碰到姜师傅的老婆，被她叫去帮忙磨玉米去了，然后她又留我吃午饭，还拉着我闲聊了大半天。这才耽搁了时间。”
本来柳暮雨还想责备她没交没代就出去，还去了这么久，害得她一整天坐立不安。
但从柳凌闪烁不定的目光来看，她已经大致猜测出，柳凌在撒谎。
面粉还剩下很多，而鸡蛋也是昨天刚买的，根本没必要大清早冒这个险下山去。
但不管如何，见到她回来，柳暮雨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她叮嘱道：“庵堂里的粮食还够吃，这几天你就别出去了，山路不安全的。”
“嗯，我今天带了刀子防身，才不怕那人贩子来捣鬼呢。”
诵完经，柳暮雨把煮好的粥和小菜送到净尘师太房里。这两天，师太还是没怎么出房门。
吃过了早饭，柳暮雨把昨晚未画完的山景图拿到院子里，在斑驳的树影下缓缓画起来。
每当画这些墨水图，她就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内心变得分外宁静。
“画得不错嘛。”萧英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虽然声音温和，却还是冷不防吓她一跳。
她定了定神，和他打招呼，“施主。”
她总是“施主施主”地叫自己，萧英年听着有些别扭，又找不到让她改口的理由，只好作罢。
他蹲下来，打量着她正在画的那幅山景图，“你这是快画完了？”
“是啊，不过，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萧英年看了一会，伸手指向中景处的山头，“这里加个小亭子和几株野草，如何？”
柳暮雨闻言，顿时眼前一亮，“我试试。”
她擦擦额头的汗珠，蹲下来，按他的建议继续画，果不其然，这两样东西添上去，整个画面立刻多出几分生机。
“好看多了。”她欣喜抬起头，眼里蓄满了雀跃的光，与他对视之间，又是一愣，不过这一次，她学会了在不动声色中，尽量自然地移开视线。
今天他又带来好几袋食物，除了不可或缺的大米，还有黄瓜、西红柿、玉米、桃子和牛奶。
柳暮雨帮他一起把蔬菜搬进厨房里，边走边问：“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用工作吗？”
“事情忙完了，就来看看我姐。”为了今天能抽出时间来凤台寺，他昨天加班到很晚，此刻眼圈微微泛青。
“师太已经好很多，过两天应该能出来走动了。”
萧英年再次感谢她对自己姐姐的照顾，又说，“我中午可以留下来吃饭吗？”
“当然。”柳暮雨爽快地答应了，当她准备揭开水桶盖时，才想起什么似的说，“能帮我打个电话给姜师傅吗？”
“怎么了？”
“水快没了，昨天挑山工师傅没送水来，我想跟姜师傅打听下是怎么回事。”
原先跟他们说好的，每隔四五天就送一次水，前阵子总是很准时，没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况。
萧英年听完，当下就打开手机，找到姜师傅的号码，等拨通了电话，才递给她。
那边姜师傅正在小卖部里闲坐，听到她的疑问，十分热心地为她解惑：“我们正聊起这事呢，我听说那几个挑山工啊，到别处讨生活去了。这山上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他们也挣不到几个钱喽！”
挂了电话，柳暮雨愁眉紧锁。这下糟了，那三个挑山工一走，就找不到别人帮她们挑水了。
喝水的事，至关重要。萧英年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先找姜师傅帮忙送两桶上来，先顶几天再说。”
“这么做的话，车费肯定很贵，而且观光车空间不够大，装不了那么大容量的水。”柳暮雨提出自己的疑虑。
“车费贵点就贵点，顶多也不过多留这两天。我觉得，你们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才行。”
柳暮雨抿唇“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萧英年继续说：“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如果放不下大水桶，就换成几个小桶，也可以啊。”
“那就按你说的办。”
萧英年再次拨通了姜师傅的电话，跟他谈好了价钱。午后一点多，水就送到了凤台寺门口。
暂时解决了水的问题，柳暮雨松下一口气。她回到厨房里，把萧英年带来的桃子切成块，洗净后，留下几块给柳凌，其它的都送到净尘师太房里。
走到门口时，听见萧英年刚跟师太旧话重提，劝她尽快跟他下山，“姐，你还是先去我那儿住一阵子吧。”
柳暮雨敲了敲门，端着原木盘子走进来，“新鲜的桃子，你们吃点吧。”
萧英年冲她笑了笑，拿起一块桃子递给姐姐，继续刚才的劝说。
“施主说得没错，现在庵堂里喝水都成问题了。”柳暮雨把眼下的处境如实告诉了她。
净尘师太沉默片刻，终于叹息一声：“既然都这样了，那咱们准备准备，这两天就下山吧。”
“云空，你和慧心可有地方可去？”净尘师太想了想，看着柳暮雨说。
慧心即是柳凌的法号。
“不如，你们三人都去我宿舍吧，我可以先去同事那儿借住一段时间。”
柳暮雨连忙说：“哦不用了，我和慧心已经打算回家，顺便跟家里人聚一聚。”
这话被柳凌听到了。等柳暮雨出来后，柳凌立刻悄声问她：“暮姐，你刚才干嘛撒谎，咱们不是还没收到大伯父的回信吗？”
“总不能再继续麻烦人家了。”
“那咱们能去哪儿？”
“就去清水寺吧，先落脚了再说。”她想，大伯父的回信迟迟没有来，十有八九是因为信没能顺利寄出去。
就这样，她自己拿了一回主意。清水寺离这儿是挺远的，但最主要是离家近。她心里藏着一个小小的愿望，那就是，某天可以回家，看看父母和弟弟。
柳凌看起来不太愿意去清水寺，但也没说什么。
走之前，需要把经书全部搬到阁楼里。这是净尘师太交代的，为的是妥善贮藏经书不受损。方便她们以后回来使用，假如还能回来的话。
经书太多，搬起来可真不容易。柳暮雨和堂妹，加上萧英年三人一起出力，来回跑了好几趟也没能搬完。
“歇会儿，我搬不动了。”柳凌坐在木梯旁，气喘吁吁地抹着汗。
柳暮雨白皙的脸已涨得透红，但还是没有停下来，坚持搬多一趟。
她将两捆经书轻放在木地板上，终于，再也使不上力了。
正是傍晚时分，阁楼窗口处映照着暖洋洋的光。柳暮雨走过去，靠着栏杆，放眼望去，只见成片的晚霞把天空烧得红彤彤的，尽头处，与草丛的漆黑剪影相衔接。天地之间，散发着静谧的温柔。
她视线下移，定在了院墙角落边的柳树下——两个熟悉的背影上。虽然柳条遮住了他们的头顶，她还是可以清楚认出，那是柳凌和萧英年。
他们好像在说着些什么神秘的话语，彼此没有靠得太近，在柳暮雨看来，却有种甚是亲密的感觉。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柳暮雨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很快又望向远处，继续赏景。
过了一会，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淡笑着回头：“快，你来看……”
话未说完，就见到了萧英年棱角分明的脸，愕然之间，她敛起了笑脸。
还以为来的是柳凌。
“看什么？”他自然而然地走过来，靠在她身旁的栏杆上。
不过，此刻不用她回答，他也已经知道了答案。他们静静地望着天边，任由身心完全放松下来。
良久后，萧英年忽然问道：“能告诉我么，如果离开凤台寺，你会去哪里？”
“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喜欢我。”
他目光灼灼，顷刻间，只觉得面孔发烫，他强装镇定，反问道：“然后呢？”
“如果是假的，就当是我自以为是好了，不用理我。如果是真的，那么，请你尽快断了这种念头吧。”
“为什么？”他不甘心地追问。
“因为，我会当一辈子的尼姑。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值得被喜欢的。”
柳凌上楼时，见到的是两个被晚霞映红了、静默无言的身影。她安静地看了一会，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吃完晚饭时，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柳凌主动邀请萧英年在寺里过夜，说：“反正我们这两天都要搬走了，就不讲究那些个规矩了。暮姐，你说对吧？”
柳暮雨看了萧英年一眼，心里觉得堂妹说的不是没道理，同时又觉得他也不是非在这里过夜不可。
一时有些迟疑，未来得及回答，萧英年率先开口：“还是算了，我在这里住，终究会给你们带来不便。而且，我明天还得开工呢。”
“可是，你现在下山，也不安全，就怕会遇上那些劫财的歹徒。”柳暮雨考虑到这一点，不禁眉头微蹙。
“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柳凌笑着说，“咱们后门出去，不是有个放柴木的小棚吗，萧大哥，不如你今晚就在那棚里凑合一晚吧？”
听见柳凌无比自然地叫他“萧大哥”，柳暮雨再次惊奇于他们之间的那种亲密的感觉。
“慧心说得对，你就先将就一晚吧，总比大半夜下山妥当些。”
萧英年这才答应了。柳暮雨帮着他把棚屋里的干柴和树枝搬出来，接着用草席和木板铺出一张临时的床。
柳凌送来被单和枕头，一个简陋的小窝就此完成。
忙活完这些，柳暮雨准备回自己屋里，转头一看，发现柳凌还笑嘻嘻地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仿佛还有话对萧英年说。
不知为何，柳暮雨心里觉得闷闷的，不太好受，语气竟有些不自然：“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