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宋璞想了很多,现在的她别无选择,最要紧的事就是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然后租房搬出去,她彻夜未眠,头昏脑胀。胸口传来不祥的抽痛,才想起忘记按时服药了。

    天微微亮,偷偷爬起来找水,生怕被边诩发现,药塞嘴里,就着净水器的龙头,一口吞下,然后又急忙跑回房间,算是顺利躲过。

    她犯起愁,因为不想再在这里住第二晚。可是身体又不适时地很难受,想了想,还是得趁着他没起床的时候离开。于是无力地穿好衣服,行李箱拖到门口,她差点儿忘了要走楼梯,试了下,力不从心,稍一犹豫,就看到边诩打开房门出来。穿着条宽松的睡裤,身上只有件白色背心。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

    “要走吗?”

    她顾左右而言他,神色很不自然:“你起这么早啊……”

    边诩摇摇头:“我上厕所。”

    “哦。”他们看着彼此,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直至边诩问:“你想好去哪儿了?”

    她纠结半天,食指卷着发尾解释:“我…今天去找房子。”

    “你有钱?”

    之前王维什么都告诉他了,她任何的企图在边诩眼里都是透明的。

    “没…有…”

    他不语。

    宋璞忙解释道:“房租我会跟房东商量,能不能先欠着,等我找到工作再补交。”

    “嗯。”他转过身,准备走。

    自知行李难搬,宋璞忍不住问:“行李我可以先存在学长这里吗?等我租到房子,就立刻过来拿。”

    “请便。”

    小姑娘一个人走在清冷的路上,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于是不得不先在路边坐了下来,此刻并不适宜活动,得等到不那么虚弱的时候再说,她又想起了边诩。之前不是没见过他的身体,但是刚才看他,和多年前相比,已有明显不同,他有保持锻炼,所以看上去算结实,只不过已经是残废了的身体,断臂上的伤疤愈发狰狞。

    宋璞感到胸口一阵窒息,将眩晕的脑袋搁在膝头,她想,要是就这么死掉,边诩会不会出来找她,应该会的吧,但是她仍感到一阵忧伤,算了,为什么要去想毫无意义的事呢。

    自打起床,边诩就像往常一样投入工作,几次去厕所,都瞥见门口的行李箱静悄悄躺在原地。要找到住的地方不可能如她所说得那么容易。他现在住的这套老房子,就是斥巨资租来的,租房的过程非常心酸,那些吃人的房东哪有好说话的,欠着钱给她住,怎么可能?凭什么呢?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义务因他人的特殊情况给予照顾。这一点,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宋璞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天真呢?自从被房东赶出来,她就明白刚才跟边诩说得话有多么不靠谱,她只是,感到无地自容。边诩永远也不应该原谅她的愚蠢,她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休息片刻,不知道是药物起效的关系,还是因为别的,感觉没那么糟了,她才往小区外走,这座城市的空气里,有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途径一家早餐店,食物的香味令她的胃部发出叽里咕噜的抗议。她并未感到有什么食欲,但是身体依然诚实。

    宋璞心不在焉,加快了步伐。

    努力打起精神,就近先找小区公告栏,寄希望能有租房信息,她现在可付不起高昂的房租,打了几通电话,意识到,还是得先有钱,找工作才是第一要务。看到路边餐馆的招工启事,走了进去,这才知道还需要健康证。

    穿梭在大街上,只要看到哪里招工,她就去问,奔走一整天,她终于崩溃地坐在路边哭起来。身体不适,找不到工作,泪水不受控制,她只能咬着牙帮自己顺气。

    傍晚,努力整理好情绪,只能再次回到边诩家。

    这个世界不允许她脆弱,脆弱是最没用的东西。

    没钥匙,只能敲门,边诩来开时头发还在滴水,刚洗完澡。

    他当然看得出她哭过,完全可以理解,没多问,而是用最平常的语气道:“你客厅里等我一下。”

    宋璞听话顺从地前去,气息弱到她整个人都近乎透明。

    边诩返回时,发现她黑灯瞎火地坐着,便问:

    “怎么不开灯啊?”

    “哎?我,我不知道开关在哪儿……”她有点语无伦次,边诩抬起手臂打开屋顶的灯带后,跟她示意了下开关的位置,然后上前坐在茶几对面的一张凳子上,抬脚灵活地扯掉挂在肩膀的毛巾,抖开时费了些事儿,然后脚掌按着脑袋擦头发。

    他一边擦,一边闷声问:“跟你谈谈,行吗?”

    宋璞一直不敢正视他,嗫嚅道:“嗯…你说…”

    边诩稍微坐端正些,脚踝搭着膝盖,趾间夹着毛巾边儿:“那我直说了,我给你一万块钱,你先拿去用。”

    “哎?!!!不行!!”她惊呼起来。

    边诩微微皱眉,对于她的惊呼,眼里划过一丝不悦,宋璞忙再次低下头去,边诩也放弃了挺直后背,选择了更舒服的坐姿,“别急着拒绝,是人都会有困难的时候,你没必要总记着以前的事儿,让过往影响现在。”

    她抠着手指。许久,才带着哭腔说:“我…我知道……”

    “钱我微信转给你。”说完,他搁下毛巾,用脚趾操起茶几上的手机,双脚开始摆弄,宋璞看着他做这些事情,吞了吞口水:“等我有钱了,我就还给你……一万太多了,用不了那么多的……”

    他说:“要租房子,这不算多……反正,你还也行,不还也行。”

    “不行!一定得还!”她攥紧衣摆。

    边诩腰上的扩张器,让他坐得很不舒服,末了抬起头来,说道:“我微信转给你了。你看看,接收一下。”

    宋璞已经听到手机的反馈,可她没动,而是绝望地看着边诩:“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关掉手机屏幕,抬起眼眸:“这就叫好?”他站起身,往卧室走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别想太多。”

    宋璞的胸口忽然涌起一股热流:“你别瞧不起我!我,我很快就会找到工作的。”

    “你在说什么?”边诩回过头时,瞪大眼睛。

    她的脑子有些短路,等能反应过来:“我,我知道你很聪明,很厉害,能赚钱,可是我现在的困难,都只是暂时的,我……”

    她开始有点喘不过气,于是急忙停止了解释,边诩望着她,平心静气地说道:“你别激动。”

    宋璞捂住胸口,转身跑回客房并关上了门,边诩没有来找她,她虚弱地坐在了地上。抱紧双膝,一阵苦涩。

    她在发什么神经,摸出手机,手指犹豫了几秒,最终收下了他的转账。可是却早已泪如雨下。到底为什么哭?

    掌心传来刺痛,指甲几近陷入,眼睛在哭泣,心更是在狂哭不止。她,还爱着他吗?

    连日的折腾,后半夜,心力交瘁的宋璞又发烧了。她一阵懊恼,绝不能让边诩知道。隔天清晨,刻意躲开他,就近去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仅隔一条马路。她已经不太有力气,谁知经过诊断和检查,是要命的肺炎……医生建议住院,还看着她直皱眉头:“没人陪你吗?你这情况自己一个人是不行的!”

    她没回答,全程独自蹲在电梯门口等待,缴费,检查,来来回回跑,还有好几次都挤不进电梯,想到住院还要准备生活用品,她只觉得越来越虚弱,整个人都不想再动了。

    “宋璞?”

    靠在大厅椅子里的她,闻声一个激灵。好像是边诩的声音!!

    然而大厅人太多,搜寻一圈,没看见他,她便以为是发烧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直至他一瘸一拐走到她身边。

    “你怎么在这儿?”

    漆黑冰冷的眸子看过来。

    小姑娘顿时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浆糊一样的脑袋思考着如何搪塞:“哦,我,我…我来…”

    边诩已经看出不妥,弯下腰,抬起残臂,当着众人的面贴了一下宋璞的前额。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但肢体接触还是令她的身体着了火一样,烧得更加厉害。

    “你病了?”

    她埋首不敢看他:“我,我有点儿累,我就在这儿歇会儿先……”

    “你在生病,在这儿歇会儿?”他倒吸了口凉气,“看过医生没?能起来吗?”

    她头痛欲裂,只好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也在这里啊?”

    他说:“给扩张器注水。”

    宋璞又低下头去,怎么忘了这茬儿:“是在这层吗?”

    “不是……你起来,这儿不行,你得去挂号看病。”

    她一听急了:“我看了,也检查过了。”

    他们对视着,宋璞咬了咬牙,知道躲不掉,只好妥协且坦白道:“我得住院……”

    “住院?很严重吗?”

    她声音堪比蚊子叫:“就是心脏不好,肺炎。”

    边诩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办理住院的具体流程早已轻车熟路,也不多言,默默帮宋璞安排打点一切。

    他带她去病房,她就跟在他身后。

    再任性一次吧……

    “你能,扶我一下吗?”她对着他的背影小心祈求着。

    “怎么扶?”边诩问她。那双眼睛令她感到害怕。末了,她还是泄了气,只牵住他的衣摆。

    他比她高,微微低下头:“这样就行?”

    宋璞心里一阵酸涩:“嗯,这样就行。”

    他似乎有点嗤之以鼻:“好吧,你说行就行。”

    两人别扭地前行,走出几步,宋璞才意识到边诩走路也不稳,很吃力,便放开了他。他瞧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向前。

    在病床上乖乖躺好,他说道:“你先休息。我走了。”随后转身离开。

    宋璞觉得他的背影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在空气里,再也抓不到。

    等他走后,同病房的家属阿姨,好奇道:“小姑娘,刚才,那个男孩儿是…你什么人呐?”

    她愣了下:“是我的朋友……”

    “哦,我还以为是你家亲戚。”虽然这么说,宋璞完全感觉得出来他们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果然,在她蒙着被子假装睡着时。

    八卦的家属阿姨们就开始偷偷讨论起她来。

    “一定是男女朋友吧?”

    “你怎么知道?”

    “一看就知道啊!”

    “可是她说不是啦……”

    “那当然,我要是她,也不好意思承认。”

    “那个男孩子哦,好可怜……”

    “是啊,真可怜,手都没有。”

    宋璞难过地掉泪。边诩那么好,是她配不上他。

    她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能够回到被他喜欢的每一天。

    在医院的日子,她只能先放下找工作和租房子的事,安安心心养病。然而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等同于烧钱,身体不能快点好起来,她就无法还清欠边诩的了。

    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在等他,多希望下一秒,病房门打开,就能看到他熟悉的身影。可她不敢奢望,又不断地等待,难过的时候,就看看书,医生建议她什么都不要做,也什么都不要想。宋璞便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盯着盯着,就睡过去。

    睡梦中,她会见到边诩,他笑容温柔,带着鲜花和水果来探病:“等很久了吧?”

    然后她就会笑醒,心酸是有一点,可是并没有觉得失落,因为她明白自己不配得到他的原谅,然后又会沉沉的睡去,期盼在下一个梦境里,能够遇到他。他还是那个温柔友善的他。甚至天真又孩子气。

    她的等待,只是徒劳,边诩再也没有来过病房,只有点餐后,给她送外卖的小哥和医院的医生护士才会和她说几句话……

    终于熬到病愈出院,她收拾好东西,然后打车回到他的家。边诩来开门时,什么都没说,宋璞忍不住问了他的手术时间,他说大概九月底。

    仅此而已。

    宋璞又开始筹备找工作。这次,她踏实多了,因为住了将近一个月医院,心电图奇迹般恢复了正常。医生还笑着说,轻微损伤嘛,你又年轻,可逆的,恭喜。开了点养护巩固的药,嘱咐她要保证休息,她便满怀希望地出了院。

    没有什么比身体健康更重要的。

    她正在网上投递简历,边诩出现在了房门口。

    “身体无碍了?”

    她差点哭出来:“嗯,无碍了。”

    瞟了眼桌上的电脑:“你在投简历吗?”说着走上前,“我帮你看看吧。”

    她望着边诩,受宠若惊。

    “介不介意,我提点建议?”猝不及防的对视,宋璞脸红了,连忙摇摇头:

    “不介意!谢谢!”

    “你的简历挺好看,专业的果然不一样。但是后边这些内容,条理性不强,你看,这几点都是你的优势,在简历里,就要突出,我说你记一下?”他挑挑眉。

    “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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