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翊的话说完了，又像是没说完。
他如此突然地说到两年前，反倒让黎歆歆有些措手不及。
程子翊口中所谓“两年前没想过隐瞒的”，究竟是什么？
那番话就像一阵海风吹进她心里，风过无声，却又留下潮湿的痕迹。
但两年前的事情于黎歆歆而言，是蜜糖也是□□，轻易碰不得。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便也很默契地终止在了最后那一句。
直到眼看着民宿近在身前，黎歆歆才重新开口：“一会儿我去找你。”
程子翊转头看她，又听到她用着甜甜的嗓音继续说着：“把帽子还给你。”
程子翊一愣。他都快要忘了，她说的是机场的那顶渔夫帽。
她真的这么绝情，连他的东西都不想留着。
衣服如此，帽子也一样。
“好。”
他低声应着，极其简单的一个音节，却是又哑又涩。
*
回到民宿时，还是夕阳未落的午后时分。
虽然旅游相关的录制已经结束，屋子里的摄像头也都全部撤掉，但还需要进行一些常驻嘉宾的备采。
一楼客厅临时搭好了灯光和录像机，做成了一个简洁的采访录制间。
黎歆歆拿到节目组给的采访提纲，从头到尾看了一眼，心里大概也有了谱。
她和许一诺的备采顺序比较靠后，还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准备。
其实无非是两类问题，一种是个人经历有关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进入这个行业、对未来的规划等等。
还有一类是和南海岛旅游相关的问题，比如对这一次旅行有什么期待、在刚刚结束的海市之行还有什么遗憾。
黎歆歆正在屋子里顺着采访大纲，房门被轻轻敲了几声，门外传来许一诺的声音：“歆歆，在吗？”
“进。”黎歆歆应了一声，抬头看向门口。
许一诺拿着两盒苏恩有机奶，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你的脚好点儿了吗？”许一诺目光落在她脚上，关心道。
“伤得不深，小问题。”黎歆歆笑了笑，见许一诺欲言又止，又问道，“怎么啦？”
许一诺朝她递出一盒牛奶，脸上带着些许好奇和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拿着赞助商的牛奶来当礼物可还行？黎歆歆笑着接过牛奶，直截了当地拆了包装纸，把吸管扎进纸盒：“你问嘛。”
许一诺见她喝下了牛奶，不自觉提了一口气。分明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摄像头，她却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师哥是不是喜欢你啊？”
许一诺语出惊人，让刚喝了牛奶的黎歆歆实实在在地被呛到了。
“咳咳咳……”黎歆歆顺了半天的气，赶紧摆摆手，“你别，咳咳……你别乱说。”
她脸上带着薄薄的粉，不知是被呛的，还是因为许一诺话里的“喜欢”二字。
“我没乱说。”许一诺却是一脸真诚，十分严肃地说着，“我看得出来，他绝对是喜欢你。”
她这位师哥平时是公司里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对所有女生都一个样，很客气，也很疏离。如果没有工作交集，就连加个微信都很难。
别说是公主抱了，就刚刚那个紧张的样子……反正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差点当场惊掉下巴。
“你想多啦。”黎歆歆总算缓和了过来，匆忙解释道，“你师哥那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是吗？”许一诺歪了歪头，不甚认可的样子。她怎么不见程子翊对其他人这么“人道主义”，也难怪黎歆歆不觉得程子翊可怕。
“是呀。”黎歆歆眨了眨眼睛，“不然我摔在那儿也没人管，多可怜啊。”
许一诺表面附和着点点头，内心却没太赞同。她咬着吸管，脑海里飞速运转着。
要不是程子翊还没表白，那就是黎歆歆反应太迟钝，刚刚那画面多偶像剧啊，竟然没发生点什么精彩后续吗？
“要不要去看他们采访？这样我们也有个参考。”许一诺灵机一动，眼神瞥了瞥楼下的方向。
黎歆歆还翻着采访大纲，确实是有些心动了：“已经开始了吗？”
“都开始好一会儿了，走吧走吧。”许一诺拉着黎歆歆就往楼下走。她们脚步放轻，生怕不小心就被收了声。
一楼保持着全员静音状态，她们俩在楼梯上就听到了提问者和程子翊的声音。
此时对于程子翊的备采已经到了尾声，很快就结束。
许一诺靠在楼梯扶手上，心中暗叹还是来晚一步，黎歆歆少了一个了解程子翊的机会。
镜头后的执行导演顿了一会儿，问出了采访提纲上的最后一个问题：“对于刚刚结束的海市三日旅程，你有什么遗憾吗？”
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问不出错，自然也没什么亮点。
黎歆歆眼神越过围观人群，看向柔光屏下的程子翊。
他注视着眼前的镜头，轻声说道：“有。”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但不知为何，他的身影反而显得十分寂寥。
“最大的遗憾，就是这三天里没有一起看过海边星空。”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柔和，“曾经有人和我说过，只要看过一次海市的星空，这辈子都忘不了。”
黎歆歆捏着牛奶纸盒的手骤然一紧。
牛奶顺着吸管进入她的口中，甜的，很香醇，却莫名被她尝出了一丝苦味。
*
入夜。今晚月明星稀，月光皎洁。
这是他们待在海市的最后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要开启自驾环岛游，前往下一座城市。
黎歆歆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眺望东边海岸线。因着这月光，远处的海隐约可见，显得神秘又壮美。
只可惜，在海市最后的夜晚，却看不到她最爱的繁星满天了。
她知道，只要自己再犹豫一会儿，未必还有勇气去面对他。
黎歆歆没看手机上的时间，拿起那顶印了个简单logo的渔夫帽就下了楼。
她轻轻叩响了程子翊的房门，指关节敲击着木门，掩盖着心中正逐渐加快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房门从里面开启。
木门半开着，程子翊穿着浅色睡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他头发蓬松凌乱着，头顶甚至岔出了几根不听话的头发，和他白天光鲜无比的样子大相径庭。
程子翊看见来人是黎歆歆，门又开大了些。
他往门框边上一靠，垂眸看向她：“怎么了？”
余光中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原本困倦的目光逐渐变得清醒。
“黎歆歆。”程子翊声音中带着没缓过来的一点沙哑，“这帽子是非还不可吗？”
真要算得这么清楚，她知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东西要还给自己？
那些遗落在她身上的东西，又何止是一顶帽子、一件衣服这么简单。
黎歆歆紧抿着唇，抬头看向那张无比熟悉的脸。
五官还是原来的五官，轮廓却比两年前更加清晰明显。唯有此刻半梦半醒的神情，能追溯回以前学生时代的稚气。
她心中酝酿着情绪，不知该直接一些还是婉转一些，故而迟迟没有开口。
程子翊见黎歆歆闭口不答，只轻叹了一口气。为她，也为自己。
继续僵持也没什么意义，他伸手去取那顶渔夫帽，却意外地受到了阻力。
那双洁白无瑕的纤纤素手正紧紧拽着帽子，是并不想让他抽走的力度。
程子翊心中一震，顺着纤细的手腕看向黎歆歆的脸庞。
只见她如玉般的脸上染着一层淡淡的红晕，樱花似的唇正一张一合：“程子翊，你病都没有好，为什么还要来这个综艺？”
但她又不等他回答，一鼓作气地接着问着好几个问题：“为什么不能吃海鲜还吃了那么多？为什么要帮我挡代拍的镜头？”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让清甜的嗓音变得正经又认真。但又快又急的语速，藏不住她那点儿秘密。
是了，这才是他熟悉的黎歆歆。
甜的时候像是海市的椰青，辣的时候又似是蓉城的辣椒。
她的脸上藏不住事儿，拐弯抹角找出来的借口更是不能深究。
程子翊心头意动，脸上却隐而不发，只轻声问她，“你想听到什么回答？”
她大着胆子问了这些话，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他会说出怎样的答案。
而这样的答案，现在一心想逃跑的她，还能经受得起吗？
什么叫“她想听到什么回答”？
黎歆歆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条海岸边搁浅的鱼，一颗心被他吊着，不上不下。
她没想那么多，只凝视着他那双冷静又多情的眼睛：“当然是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呀。”
“那你先答应我，不要再躲着我。”他也望进她的眼眸中，目光温柔，声音却带着强势的压迫感，“不要沉默，这一次，亲口回答我。”
程子翊靠在门边，还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却在不动声色之间，轻易夺回了主动权。
这两天的小心思又被他一语道破，黎歆歆觉得自己突然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我答应你。”她竭力平息着自己紊乱的呼吸频率，眼神还不肯退让，“所以我问你的问题呢？”
听到了她的回答，程子翊不知为何竟是笑了起来。
那月光透过窗笼罩在他身后，迷离又温柔。他这一笑像是冰川融化，雪后初霁。
她正严肃认真地想要和他对峙一番，却被他着突如其来的笑晃了眼睛。
“黎歆歆，一定要我说出口，你才知道我喜欢你吗？”
程子翊弯了腰，低着头靠近她如星辰般的眼睛，又说道：“之前是你先说的喜欢我。这一次，换我先说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