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明

    姜文玉独自踏足了霞山寺。

    进了荔枝淡季,霞山镇的外地游客减少,红墙寺院里重归往日的寂静,澄蓝碧空白云舒卷,灿灿金光遍地,几只鸟雀在空地上弹跳。

    姜文玉对神佛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这一座座殿宇里供的是什么,只漫无目的地转着,与跪坐蒲团低头静心求拜的香客不同,只看头顶漫天砖瓦,猜想着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刻着曲书茵替她取的名字。

    正从一座殿宇中就要出去时,一位大师端着一盘供果跨过门槛踏入殿中,有一颗橘子跳下,骨碌碌滚到了她的面前。

    姜文玉捡了起来,递给大师。

    大师摇头道:“这颗橘子与你有缘,你收下吧。”

    姜文玉低头看了眼掌心里的圆溜溜的橘子,道了谢。

    她出了寺院,去山顶在爷爷的墓前拜了香。

    群鸟鸣啭归林时,姜文玉下了山,在路边看到一辆眼熟的车,眸中浮上星星点点的笑意,走近了,屈指轻叩了两下窗。

    车窗落下,露出一张眉目俊逸的脸,男人西装革履,骄矜贵气。

    “帅哥——我打不着车,”姜文玉翘着唇角,声音轻快,“我给你二十,你顺路搭我去青石乡怎么样?”

    顾亭渊眉宇轻挑,道:“我也去那儿,不过这过去的油费都不止二十了,你给的是不是有点少?”

    姜文玉故作为难道:“可我身上只有那点钱了。这样吧,我再送你两个小礼物你看行不行?”

    “什么礼物?”

    姜文玉双手伸到两边的外套口袋里,眼眸亮晶晶的:“你把手伸出来。”

    顾亭渊伸了手,下一刻,宽大掌心里多了个带着青叶的圆橘和一颗饱满松果。

    顾亭渊失笑问:“哪里捡的?”

    “橘子是寺庙里的供果,大师说这果子和我有缘。松果是上山的路上捡的,难得捡到一颗鳞片这么整齐的松果呢。”

    顾亭渊道:“这么贵重的礼物,真舍得给我?”

    姜文玉点头,郑重道:“你要是喜欢,我天天去山上捡果子送你。”

    “喜欢,不过一个就够了,你要是把满山的野果松果都捡给了我,准备过冬的松鼠该下山找人打架了。”顾亭渊道,“既然你送了我礼物,那这单顺风车的生意也回一个赠礼,两颗果子换一个把我带回家,你觉得怎么样?”

    姜文玉笑道:“我没验过货,还不知道划不划算呢,可得好好考虑了。”

    顾亭渊道:“验货可以,在这儿不行,上车吧,你在路上慢慢考虑。”

    前座没绷住,传来一声被水呛到似的低咳声。

    姜文玉往前一看,发现王队端坐在司机座上,前后座间没升隔音挡视线的隔板,估计刚才她和顾亭渊间的对话都被听了个全。

    姜文玉面颊涌起一股燥热,硬着头皮上了车,换了话题问:“不是说周末过来吗,我记得今天才周四?”

    车辆引擎启动,往青石乡的方向转去。

    “会议和面谈的日程都提前安排了,剩余的事项我可以线上处理,”顾亭渊极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今天怎么想到来这边了?”

    “陶森带着曲一陶走了,去了个什么厂,老太太跟着追过去了,我就送曲家两个姨姨去了霞山镇的车站,她们和万助理签了承包山头的合同,拿着钱要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病。”姜文玉道,“回程路上我就来了霞山寺,随便逛了逛,又去山顶和爷爷说了会儿话。”

    顾亭渊轻应一声。

    “对了,当初老太太不是给过我那十万块钱吗?我想还给两个姨姨当路费,她们不肯收,我才知道这些家底是曲家把几个女孩送养给亲戚收的营养费……”

    姜文玉语气有些低落:“我好愧疚,早知道我该不提这笔钱的。”

    “你不知道这笔钱的来由,她们不会怪你的,”顾亭渊道,“或许她们见着你也愧疚,所以才把这笔钱留给了你。”

    姜文玉想了想,道:“那我把这笔钱捐给霞山二中吧,加进免费午餐的经费里,让更多乡亲愿意把孩子送进学校里。”

    顾亭渊不动声色问:“你要去找林昶?”

    “是啊,前段时间他帮我翻霞山二中二十多年前的纸质版档案,我说了要请他吃饭的,”姜文玉道,“正好把捐款的事一并提了,他现在在学校专管这部分。”

    顾亭渊问:“打算什么时候吃?”

    姜文玉捏玩着他修长的手指,随口道:“可能这周六吧,林昶新学期带高三了,也只有周六不上课有时间,我想着就近吃二中那条街拐角那家。”

    顾亭渊淡淡地嗯了声。

    姜文玉偏头看他一眼,指尖轻挠了下顾亭渊的掌心,问:“你怎么不表态?”

    顾亭渊问:“你都安排好了,也没我的事,我表态什么?”

    这话酸得姜文玉轻嘶一声:“我本来想让你陪我一起过去吃饭,既然你好像不怎么愿意……”

    顾亭渊捏紧了姜文玉的手,飞快打断道:“我没说不愿意。”

    姜文玉眼眸中溢出一点狡黠笑意,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要让我一个人去和林昶吃饭呢。”

    顾亭渊道:“我还以为你要抛下我,周末去和别的男人吃饭。”

    姜文玉笑道:“想什么呢,我们见面机会本来就不多,怎么舍得?”

    顾亭渊喉结微动,视线下落,定格在面前女孩桃花瓣般柔软的唇上,又克制地移开,往前扫了眼。

    王队坐司机位上开车,突然感觉一阵如芒在背,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道路,高大身躯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吃橘子吗?”顾亭渊倏忽问。

    姜文玉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顾亭渊怎么忽然转了话题,但还是点头应道:“好啊。”

    等车到了青石乡,两人下了车,踏着暮色往小院的方向走。

    姜文玉刚打开院门,在门后激动地跳来跳去的小狗闪电般蹿了出来,嗷嗷兴奋叫着扑进她怀里。

    “姜元宝想我了吗?”姜文玉蹲下身,捧着小狗脑袋像对待面团一样揉搓着,“今天看家辛苦啦!”

    小狗哼哼唧唧直叫,一个劲儿往她怀里拱。

    “哎呀宝宝好乖,我知道你想我了,我也很想你——”姜文玉把小狗抱在怀里,边熟练地摸揉小狗软绵绵的肚肚,边低头哄着往房子走,“我这两天事情多才没能带上你,我发誓,后面我都带着宝贝出门好不好呀?”

    刚踏进客厅里,姜文玉若有所感一回头,看到顾亭渊站在院门口没动,愣了愣,问:“你怎么不进来?”

    顾亭渊道:“听着你在那儿喊姜元宝左一个宝宝,右一个宝贝,连个正眼都没分给我,看你什么时候想起我。”

    姜文玉哭笑不得:“你干嘛吃姜元宝的醋?”

    顾亭渊不说话了,站在院门口盯着被姜文玉搂在怀里的小狗。

    姜文玉拿他没办法,抱着小狗又走回院门口,单手拉了拉顾亭渊的西服衣角,笑盈盈道:“好啦,我没忘记你。跟我回家啦,宝贝男朋友。”

    顾亭渊的耳根悄悄蔓上一层薄红,面上降尊纡贵嗯了声,被姜文玉牵进了小院。

    进了客厅,姜文玉摸摸抱抱陪小狗玩了好一会儿,待小狗吸足了人瘾终于肯去吃饭了,又看向另一个需要哄的大型犬。

    顾亭渊将西服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上身只一件挺括银灰色衬衫,面色覆霜气场冷冽,拿湿巾给姜文玉擦脸擦手,问:“小狗肚子就这么好摸?”

    姜文玉点头道:“毛绒绒软乎乎,还暖和,冬天可以暖脚!五星推荐!”

    顾亭渊闷闷问:“我的肚子也很好摸,你怎么不摸我?”

    姜文玉下意识扫过面前男人被薄薄衬衫包裹的劲窄腰身,直觉一定没有小狗的肚子来得柔软好摸,嘴上却应承哄人道:“看起来好像还行?”

    “看起来、好像、还行?”顾亭渊气笑了,抓着姜文玉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上,低沉嗓音透着危险威胁,“只是还行?”

    柔软掌心猝不及防按在男人猎豹般的窄腰上,薄薄衣料下刻意绷紧的腹肌线条明晰,块垒分明,如被烈日晒过的磐石般灼热硬实,隐藏着极具爆发力的男性力量感。

    姜文玉耳根发烫,强装镇定点评道:“挺、挺结实的。”

    顾亭渊凝视了她一会儿,有些挫败地低叹一口气:“没想到我定期去健身房的锻炼结果还赶不上一只小狗。”

    姜文玉笑起来:“我也没想到你还要吃一只小狗的醋。”

    她伸了纤长的手臂松松揽住顾亭渊的后颈,道:“你是我男朋友,不该找准定位真正需要做什么吗?”

    姜文玉闭了眼,抬起了海棠花般明艳的面颊,淡红唇瓣微扬,耐心等候着。

    顾亭渊视线幽深,上前一步,修长手臂带着占有意味地锁住女孩纤细的柳腰压进怀里,低下了头。

    温热落下相贴,辗转碾磨,一股含着酸甜果香的青涩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来自他们在车里肩挨着肩分吃的小橘子。

    是一个极轻柔的吻,叙说克制情愫,又逐渐加深加重,沾上绮丽欲色。

    姜文玉低垂的长睫轻颤,缓慢睁开来,视角余光扫过客厅角落,发现小狗团子不知什么时候从狗盆里抬了头,歪着脑袋好奇地看他们。

    一阵轻微刺痛从唇角传来,是顾亭渊惩罚似的轻咬了她一口。

    顾亭渊呼吸微重,声线沙哑:“专心。”

    “去卧室……”姜文玉下意识道。

    男人却误以为是某种信号,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打横抱起姜文玉,大步往卧室走。

    视线倒转,姜文玉双腿悬空离地,下意识抓住了顾亭渊胸前衬衫的衣领,才猛地意识到刚自己那句话的歧义,脸上蹿起火辣辣热度,漫开火烧云般的绯霞,又不好出言解释,只将脸埋在了男人的颈间。

    房门哐的一声关上了,顾亭渊抱着人快步走到床边,将姜文玉抵在床上,热切的吻再次落下。

    炽热的吐息相互交缠,暧昧水声缠绵,掠夺着唇间氧气,带着将人吞吃入腹的急切感。

    “在车上的时候就想亲你,”顾亭渊声音暗哑,浸着露骨欲/望,“忍了一路。”

    姜文玉面色绯红,心跳快得好似要跳出来,道:“那,再来?”

    顾亭渊眸中拂开涟漪笑意,轻嗯一声,炽热的手掌捧着姜文玉的脸,再次低了头。

    这次的吻比前两次都要绵长温柔,却又更加强势,仿佛在逡巡确认自己的领土般扫荡过每一寸空间,留下缠绵标记。

    姜文玉仰着头被迫承接着亲吻,偶有破碎咿唔从张开的微肿唇瓣溢出,迷乱思绪仿若被卷入海域的落叶般沉沉浮浮,找不到方向。

    窗外一声雀鸣,倏地惊醒了屋里的两人。

    顾亭渊勉强清醒了一两分,半坐起身退开来,道:“晚饭的点了,想吃什么?”

    男人的颈项至衬衫领口间的小麦色肌肤红成一片,胸膛随着凌乱呼吸起起伏伏,分明也是情动的模样,姜文玉眸下意识伸手抓住顾亭渊的衣角,茫然问:“不继续吗?”

    顾亭渊带着安抚意味地亲了亲姜文玉的额角,道:“太快了,怕你后悔。”

    “可是,我都提前买好了……”姜文玉垂下长睫,羞窘得不敢看人,“在床头柜的第二格里……”

    顾亭渊一愣,伸长手臂拉开床头柜,发现第二格抽屉里几个毛线团间落着几个银色盒子,喉结滑动一下,又有些无奈,道:“都不是我的型号,你是怎么想到胡乱买这些的?”

    “啊?”姜文玉本就被亲得晕乎乎的,脑袋转不过来,想到什么说什么,“白禾姐说大多数人总归就那几个型号,让我没陷深前早点验货,我就按推荐网购了……”

    顾亭渊似笑非笑,轻掐姜文玉的脸颊:“要是不满意,还可以早点退货是吧?”

    姜文玉回了神,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肩膀瑟缩一下,有些底气不足地争辩道:“毕竟那方面的和谐也很重要……”

    顾亭渊闭了闭眼,一言不发起身往外走。

    姜文玉不安问:“你生气了吗?”

    顾亭渊胸腔起伏一下,打开门,回身看来,下颚线绷紧了,道:“没生气,我好得很。我自己带了东西,放在了外套里,进门又后悔了,觉得循序渐进更适合我们,就把外套放客厅了。”

    顾亭渊面无表情道:“现在想想,证明自己这方面还有用更紧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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