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犀之城

    白色,紫色,漫山遍野的槐花,清幽香气淡淡传来,远远望去便如同一片飘荡着紫色轻纱绸的日光海。风吹动枝桠花蔓,星星点点如米小的花瓣洋洋洒洒,落天飞雪凭空生出春日散散漫漫的慵懒缱绻。

    昭华微微掀开窗帘,漫天槐花花瓣靡丽旷野,微小清淡带着幽幽暗香落在她的掌心,肌骨如雪清白,落花如流水般潺潺温和清渺。

    萧疏已驱云鹤而行,抬首见山川漫野,眸色渐深。

    仙人临凡,犹是犀角画扇铺山川之道,川道之中仙灵化米粒花瓣,恍恍忽,赐福人间千百。

    这便是木犀城的主城大道——

    犀槐道。

    犀槐花路,萧疏已每一次从这里经过,一来一往从木犀城门中穿行,都总是有不同的理由和仿佛存在于冥冥之中的无数看不见的因果,如不可回转的时间逆轮,疯狂地推攘裹挟着他。

    不容拒绝,不能回头。

    还未过城门,昭华坐在云鹤马车之中远远便听到城中人声鼎沸的热闹,她抬头向前看去。木犀城门之后是祥和而又安定的芸芸众生。

    这同她在凡人昭昭记忆中看到的世界,仿佛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昭华目光移开,落到萧疏已身上。

    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次回到这座城池了。

    哪怕仅仅是在她从凡人昭昭短暂而又模糊的记忆中,所窥得的一二。

    高高在上的世家麒麟子,曾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正中央环佩锒铛,春风得意。却在短短数日之间遭到家族厌弃,以至到整座城池的人所驱逐,狼狈离开。

    在照探过千面琉璃镜,得知她确实并非当初的凡人昭昭之后,昭华已经想不到萧疏已还有什么理由再回到这座城池之中。

    毕竟,在他名满整个沧澜之时,都没有动手清除掉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想来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又或是……

    昭华目光突然一顿,乍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

    “萧钧!”突然一声惊慌呼喊,引动了昭华的目光。

    她看过去,锦绣衣袍玉勾带,一名鬓边簪花的男子坐在装饰着五彩祈福飘带的白马之上,大惊失色地指着萧疏已,目光呆滞。

    萧钧二字一出,城中犀槐大道两旁的商贩和提篮逛街的人也纷纷将视线投过来。

    略略都是一副惊惶不安的模样。

    簪花男子驱马向前,挡住了萧疏已和昭华的马车。在犀槐路的正中央,白马儿垂着头不安地擤气两声,原地微微打转。

    他目光沉沉,带着一丝愤恨:“你还回来干什么!”

    落日融金的光穿过随处可见的槐花树,从枝桠中落下,透出书页泛黄的某种故旧味道。一丝一缕落到萧疏已冷峻的眉眼之间,除却那抹渺然淡漠,竟然同簪花男子的容貌有种惊人的相似。

    二十多年前,木犀城萧家主母孕育双生子,一人口衔玉而来,批命祥福之兆,而另一人身负寒霜,寓意不详。

    双生之子满月之时,忽逢天火,烧掉了大半个萧家,等众人匆匆忙忙来到萧家主母的卧房之时,燎灰残骸,萧家主母已经葬身火海之中。

    连同处一室的双生子,也只剩下一个还呆在摇篮中,通体莹白,安详睡意,仿佛从未受到大火和浓烟的侵袭。

    后来,萧家人在摇篮中找到了属于祥福的玉佩,遂而认定还活着的孩子,就是双生子中衔玉而来的福泽之命。至于那消失又或是已经在火海中或为灰烬的孩子,萧家众人皆默认为不详之子,无人再提及。

    直到十三年前,一名十岁孩童带着当年萧家主母医女的尸首,间隔十年,叩开萧家大门。

    .

    “让开。”

    萧疏已冷淡的目光从萧瑜身上掠过,淡漠的开口,没有半点波澜,连驾车的缰绳都没有放下。

    周遭一切骤然寂静,街道两旁的商贩不知何时悄悄溜走。热闹的犀槐大道短短一时之间,乍然空寂,打着旋卷起的风,吹起飘飘扬扬的白色或者紫色,细小的槐花瓣。

    萧瑜突然隔空一甩马鞭,发出擂鼓一样的声音,坐下的白马儿垂着头不安的踢了踢蹄子擤气。

    他气笑:“怎么?多年未见,你如今下了琅风山巅,竟然沦落到与人驾马的地步了。”双生的桃花目中不掩其中的恶毒和愤恨,瞧见萧疏已沦落到马夫地步,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畅快疯癫。

    双生之命,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火,骤然发生改变。

    钧,定坤之意。

    这样好的寓意,原本就该属于他。而不是幽暗石窟中,每日经受经脉寸断,痛不欲生,被浓烈的草药味道所笼罩的十年。

    一日一日,被那个疯女人抽干骨髓,灌入万毒之源的绝望。

    萧钧批命不详,却顶替他的身份,在萧家享乐十载。他至今都记得自己七岁那年第一次逃出石窟,流落到木犀城外所见场景。

    春日花朝时节,萧家公子钧作为百花福童,身带八宝璎珞,众人拥簇,乘鹿车,行止犀槐道。

    初时之觉,惊艳羡慕。

    可等到那疯女人寻来,捂住他的嘴,将他从人群中掠去时,一切都变了。

    那疯女人自幼都未在他面前掩饰过他的来历,木犀仙城,萧家大族。可这都不及自己亲眼看见苦难和幸运的之间的差距。

    何止天壤之别啊。

    见他眼中惊羡留恋鹿车百花,她暗暗在他耳边吐露出几句耳语。

    “见到了啊,怎么样?那就是萧家人,鹿车上坐着的就是顶着你祥瑞身份的双生兄弟。”

    “衣食无忧,簪缨富贵,万千宠爱……可惜啊,都与你无关呐。”

    “瞧瞧你的眼睛,里面的嫉妒和恨,像我一样,真漂亮。”

    ……

    那疯子一日一日,让他将自己仅剩的一根脊骨亲手一寸一寸敲碎。

    他曾无数次抱着美好希冀愿望向往的石窟之外,成了他欲壑难平和无尽怨恨的源头。

    萧瑜死死盯着萧疏已,逼红了双目,抬起马鞭甩过去,长鞭甩在半空中,划过空气发出嘹亮狠厉的声音。

    萧疏已抬手拂袖甩开萧瑜甩过来的鞭子,冷声再次道:“让开。”

    长鞭被扔掷在地,惊起地上的尘土和瓣瓣花朵。

    萧瑜不敌萧疏已抬手之间掀起的灵力激荡,从白马儿之上借力马镫,反转旋下马。鬓间簪花落下,乌发如瀑散落身前,他低笑着,阴郁呢喃:“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恨萧疏已,恨整个萧家。

    如今皮囊之下,除了一副脏心烂肺,都是恨。

    装饰着五彩祈福飘带的白马儿警惕不安地蹬着蹄子,“沓沓”走向路边的萧瑜。

    萧疏已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半跪在地上的萧瑜,见前路通畅,甩动缰绳,驱赶云鹤马车。

    萧瑜看着萧疏已的马车沓沓离去,远远消失在犀槐道的尽头,突然“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他歪着头,乌发散落覆盖身前,面色苍白,眼尾唇角却都是靡丽的红,半点都没有开在木犀城槐花的清净之意。

    倒像是烂泥里长出来的罂.粟花,周围簇拥着一群格格不入的白色小花,阴诡又勾人。

    .

    昭华放下车帘,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她并不放在心上。

    萧疏已驾车一路穿行犀槐道,来到城西郊外的一条清溪边上。溪边有槐,风吹花瓣悠悠然飘落在岸边,水中,偶尔滑落在来往行人歇的溪岸边的酒肆之中。

    云鹤车停在溪水岸。

    萧疏已道:“到了。”

    昭华闻声下车,酒肆周围是最热闹的地方,来往的行人,满载货物的车马……

    她同萧疏已沿着溪边小径,越走越偏僻,仿佛是越过山中缝隙一般,忽逢一大片槐花林,纯白飘着淡紫色的米小花瓣落了满地,忽而隔世,溪边一座木屋。

    这便是当初凡人昭昭作乞丐时,将狼狈赶出木犀城的萧疏已捡回家,居住的地方。

    着实是寻了一出好地方。

    昭华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心中不着痕迹的想。

    溪水叮咚清冽的流淌,昭华站在溪水边,还能够隐隐约约感受到蒸腾而上的微寒,极清极幽。

    萧疏已打开木屋门上挂着的铜锁,推门而入,残留在天际的光一下子跃入屋中,抬脚之间卷入的风,掀起一片久未居住的尘埃。

    昭华转身,背靠溪岸,透过方才打开的的窗,看着萧疏已掐诀清扫屋中落尘,又一件一件将木屋中的旧物亲手摆放齐整。

    凡人昭昭曾陪着他在此处,度过了大约是他一生中最为难熬的时间。

    木屋前有一颗巨大参天的槐树,说起来约莫是真有些什么仙人临凡,木犀城满城以及方圆数百里的的槐树都生的无比硕拔高大。槐树下的木架秋千,经历多年风吹日晒,早已化作木朽残骸,落了厚厚的一层米小花瓣。

    昭华有些疲倦了,走到秋千旁的石桌椅边,拂去厚厚的落花和尘埃坐下,面朝着溪水和木屋撑着脑袋,闭上眼睛假寐。

    木犀城宁和静美,仿佛连带着她都对萧疏已一事都没那么不耐烦了。

    萧疏已收拾完屋子,走出来时,一眼边看见坐在白槐树下休憩的人,一时之间恍惚,竟然有种春三日小境的错觉。

    天幕暗淡,萧疏已抬手点亮满园的灯笼。

    落地灯的光色透出微弱的昏黄,还带着一丝火苗跳跃的红,仿佛一下子让这座久未居住的屋院重新活了过来。

    萧疏已并未打搅昭华浅眠,走到槐树下的秋千废墟旁,隔绝了声音。

    槐花从枝桠之间轻轻落下,被院中微风卷起,落在了昭华长长的乌睫上,颤了颤。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