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绳

    无处安放的两只手紧攥成拳,小小粉粉的手,悬于他线条流畅干净的锁骨下方。

    稍稍再往前一点,似乎就能借由掌心的温度,感受到他血液流动和心跳脉搏。

    他把杯子往圆几更深的地方推去,顺手抽了两张干燥柔软的纸。

    贺清越坐回她身侧,平静目光看不出克制过的意味。

    垂在纤薄后腰的浓密长发还在荡着缠绵悱恻的弧度,像朵随着夏季风飘动的云。

    但却奇怪,两人四目相对的地方,分明没有汹涌夜风。

    初弦迅速摘下手腕上的发圈,行云流水地扎了个很低的低马尾。

    她那番动作没有任何必要,落在贺清越不偏不倚的余光,如同多此一举的逃避。

    初弦几近狼狈的起身,因为太过慌乱,左膝盖还磕了一下。

    还好沙发柔软。

    她整个人像是给沸水煮了一回,红得过分。

    贺清越微微往后,半边身陷入一段荒诞不经的梦里,他没打算就刚才的意外解释,毕竟这事多解释一句,相当容易令她误会成别有用心。

    “既然是理查德先生送给你的礼物,你就好好留着。”

    可能是因为刚从某种暧昧危险的边缘回神,也可能是因为她站在背光的角落里,让她原本瓷白干净的肤色在灯光的浆映下显得寒玉一般,冷浸浸的,蝶翼般乌浓眼睫颤得慌乱。

    “可......”初弦想要的结果并非如此:“可是我......”

    贺清越背手向她,一个强势,且不容拒绝的手势。

    “如果你真的想送我什么当做回礼,”他顿了顿,形状好看的眉眼流露肉眼可见的倦懒,他摘开眼睛,两指摁揉眉心,声线很淡:“这样吧,我替你决定。你送我一副字,怎么样?”

    初弦愕然,瞳孔二分无措放大,视线窄窄地停在他看起来真的很累的修长眉宇。

    “写字?可我的字写得不好。”

    这句话里没有谦辞,初弦一向认为自己的瘦金体只能勉强达到“不难看”的程度。

    若是和书法大家相比,初弦的字,只能算是不给应老爷子丢面子,但是见过她字的人都能看得出,她虽然年纪轻,气势不胜,但灵气足,笔走龙蛇,秀劲雅致。

    贺清越天生过分薄情冷淡的眼笑了笑,他看过来的视线里带着玩味,抹着一点要笑不笑的清浪姿态。

    “或者,你也可以写得很好。”

    初弦迟踌着垂眼,清透单薄的上眼皮仿佛溢漫为难的血色。

    贺清越目光下落,饶有兴趣地见她拇指食指勾缠,似乎让他的提议给绊住了脚步。

    她自己大概没察觉,一旦陷入情绪两难的境地,就会下意识冒出一点不惹人讨厌的小动作。

    “好吧。”

    心理斗争片刻,还是拿人手短的那一面占了上风,初弦痛定思痛地点头,小脸很有奔赴前线丧生取义的坚毅。

    初弦不轻易承诺,但承诺了会交付一百八十的心去完成,她慎重其实地答应:“我一定会写出一副让贺先生看得过去的字。”其实两根手指已经快绞麻花。

    贺清越被她这大义凛然的模样逗到,他挑眉,懒散笑了。

    小姑娘离开的时候,贺清越没忘让她把自己带来的蓝丝绒盒子拿回去,她木木呆呆地“哦”了声,同手同脚地出去。

    门关得很轻。

    像是不舍得惊动靠着沙发闭目小憩的人。

    **

    她走后很久。

    自动进入休眠状态的笔电被突如其来的邮件触发启动,贺清越没有重新架回眼镜。

    清瘦手掌压在中间醒目logo的电脑上盖,看也不看,干而脆地完全熄灭屏幕。

    贺清越晚间应承了不少来自国内国外的酒,回房间时让客房服务员端了一杯醒酒茶,眼下神色清明。

    他枯坐片刻,大约是错觉,总觉得方才初弦停留过的位置,总有一种很清很淡的馨香。

    味道总和记忆捆绑。

    那个女孩,一副雪色,不经意碰手,连温度也是冷的。

    手心撑着纹理细腻的布纹沙发,掌根似乎碰到一段冰冷。

    贺清越微微失神。

    一根两线交错的黑色发绳,中部拧了个小小的十字节,挂着一枚六角银铃。

    贺清越指尖碰了碰,小小吊铛撞出一丝清悦铃声。

    他几乎回到了冷雪寂灭的小寒。

    贺清越猝然站起,他半侧身站在色彩饱和度极高的窗帘旁,英式壁炉的3D假火烧得很旺,他伸手拂了一把,火焰纹丝不动,生不出半分温暖。

    充满后现代主义风格的推窗开了一条缝儿,伦敦如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泰晤士河波光粼粼,千年万年地寂静流淌。

    贺清越半张脸浸在瑕然寂静的夜色里,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玩刻有阿努比斯雕像的纯金打火机,拇指拨开金属钨丝,指间瞬间簇起一星滚烫火光。

    反复几次。

    烟瘾几分涣散。他捏着烟,烧卷烟草的火星明明灭灭,在沉暗夜里亮得惊人。

    他兴致索然地抽了两口,闻见味儿,意识这不是自己惯抽的烟,很浓的女士风情。

    玫瑰......还是某种类牛奶软糖?

    贺清越敛眉,说不上的心烦意乱,抬手,余三分之二长的细烟,狠狠地,连着火星捻断在一个很有印第安风格的灭烟器中。

    寒风料峭,潮冷刺骨的风里雪粒子分明。

    未来三天或该有一场滂沱暴雨。

    贺清越微微眯了下眼,没管被风吹地呼啦作响的落地纱帘,手机在静谧深夜震得格外繁忙。

    居高临下站着,指腹划动。

    江一峻:贺总,明早八点五十的飞机。

    此行团队的负责人是乔微,贺清越没必要在日理万机的日程里挤出两天时间。

    于公于私,他暂时无法给自己一个合适解释。

    但无论如何,明天要飞往纽约参加一场国际峰会,轻易推拖不得。

    他把初弦遗漏的发绳和洒了半杯水的玻璃杯放在一起,滑开相机给江一峻拍照。

    H:找个时间还给初弦。

    **

    初弦在正式抵达伦敦的第三天展开脚不沾地的工作。

    一面要埋头翻译晦涩难懂的古汉语,将其理顺为中文,再由中文翻译成英文。

    另一面要陪着理查德夫妇接见来自全球各地的宾客,那位姓马丁的法国老先生对初弦颇有好感,觉得这女孩子法语说得很不错,言语之中很有撬墙角到自己儿子公司的念头。

    好在乔微最擅长两面三刀,她假笑连连地打太极,特别提了一句:“小初老师是贺总亲自请来的人。”

    理查德夫妇大肆夸赞她的专业水平,直说许教授后继有人,马丁先生则是露出惋惜遗憾的夸张表情。

    谈及贺清越,话题难免要往他身上偏,乔微笑着解释,转眼,初弦已经替一位南美混血的商人讲解本次展品。

    半点不放心上的模样。

    乔微高跟鞋一蹬,心里暗暗发笑。

    贺清越啊贺清越,你也有今天。

    诚如方嘉文所说,只要忙过最开始一段时间,往后就清闲了些。

    乔微和团队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已经吆五喝六地去逛牛津街,她来邀请初弦好几次,小姑娘差不多是把自己钉死在翻译需要的工具书里。

    她过来翻看一眼,暗暗咂舌。

    那厚度,拎起来足以当凶器的程度。

    乔微说回来会给她带礼物,初弦连连摇手拒绝,乔微置之不理,扭着要人命的三寸细腰,一步一昂首地错开长相帅气的客人,没忘抛个媚态横生的飞眼。

    观光电梯里偶遇江一峻,乔微一撂卷发,风情万种地笑问:“江助——怎么没陪贺总去纽约?”

    江一峻微微笑道:“贺总有其他安排。乔总监,你有看见初小姐吗?”

    乔微抬抬小巧精致的下巴,“刚还在工作室里。你找她?”

    江一峻点头:“贺总有东西转交给初小姐。”

    乔微沉吟一息:“要不你给我?我等会拿给她。”

    江助那张永远风轻云淡的完美笑脸没露出半分端倪。

    乔微会意,让他如果找不到初弦,可以去找理查德夫妇或者马丁先生,最近这三加起来是一个朝代的老人黏初弦黏得紧。

    当然,事后江一峻因为其他事情绊住脚,那枚银铃发绳,最终没有物归原主。

    而是在两日后回到了贺清越手上。

    毕业于斯坦福年薪百万的江助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贺清越捏着圆弧形的发绳,直觉这玩意套在手腕,倒成了比手铐还要坚固的枷锁。

    他心不在焉,一应深灰装饰的会议室壕无人性,贺清越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玻璃镜面折射搭配西装花里胡哨的HERM?S领带。

    “你都那么个人了,还成天让奶奶操心你,贺清越,你要知羞啊!”

    云芳女士痛心疾首,她最近和家里阿姨回顾了黄金时代的香港电影,学了一句最经典的港话:生旧叉烧好过生你!

    贺清越不嫌事大火上浇油:那这话您得和我爹说去。

    气得云芳女士连苏州话都骂了出来。

    “你说你,少开一个会,你们家公司是要倒闭了还是怎么算?好不容易陪人姑娘出差,你怎么不懂近水楼台先得月?”云芳女士做作地提高音调:“奶奶求你了,行行好吧,别成天让我和你爷爷替你操心。”

    “嗯。”贺清越无不敷衍,没有半刻目光离开头绳,听完云芳女士好一段絮絮叨叨的教导,贺清越轻敛眼皮,淡笑道:“奶奶,要是我家公司倒闭了,您可得用您的嫁妆填补窟窿。”

    云芳女士狠狠骂一声:“做梦你吧!你奶奶我的嫁妆,全部都留给我未来孙媳妇,你一毛半子儿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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