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虚收回羽扇，摆弄着手中长矛，一双眸子阴鸷万分，轻轻启口:“我要三千鬼修。”
话音落下，唐燃心中烧起满腔怒火，沙哑着嗓音开口:“这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要我北明城的人赴死！”
“非也，非也。”妄虚轻摇羽扇，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只要三千男修，至于女眷我不需要，可大可随意离去。”
“倘若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只能赶尽杀绝了。”
“唐城主，早下决断吧。”
唐燃骤然失去浑身的力气，他不能选……他怎么能选。不论哪一种选择，都会有无辜的牺牲，无非是牺牲得多和少的分别罢了。
他身为北明城主，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百姓推向死路！
袁老板倒在地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步挪到唐燃附近，语气坚毅不已:“城主，我不怕死，我只希望我的妻女可以平安。”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其他修士也纷纷道:“城主，你不必为难，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我愿意放弃性命换我家人平平安安。”
“城主，我从未求过你什么，这一次算我求你，答应他的条件吧。”
“城主……”
北明城所有男修都低声祈求着，他们不怕变成鬼修，只求自己的爱人子女可以活下来。
唐燃此生从未感觉如此无力，命运掐断他的所有退路，让他做出一个残酷的选择，无法抵抗，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妄虚的耐心耗光，傲慢道:“城主想清楚没有？”
在众人哀求的目光之中，唐燃含恨点头，手中力道几乎要将剑柄握断:“我……答应。”
“哈哈哈好，城主果然有魄力。”妄虚笑得猖狂，“念在你们如此识相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们一炷香的功夫说下遗言。”
“忘记告诉你们，以防有人将此事说出去，我会给每个人喝忘忧水，除了名姓，什么都不会记得。”
池依依怒目而视，冷笑一声:“你敢做还怕人知道吗？”
“我自然不怕，只是时机还未到。”妄虚残忍道，“现在你们可以告别了，不要耍小聪明，否则死路一条。”
池依依走向唐燃，身子摇摇欲坠。
她抱住心上人的腰，哽咽道:“燃哥哥，我会回来找你的，一定会的。”
唐燃心中苦涩难言，宛若在看人最后一眼:“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弯刀之上有我施的法术，关键时刻可以保命，你要随身携带，不可丢弃。”
“燃哥哥，你现在说这些有何用，待会儿一碗忘忧下去，哪里还会记得你的叮嘱？”
忘忧忘忧，本是修真界的浮霞仙子所研制的灵药，传闻喝下此水可忘记世间一切烦忧。
所谓忘忧，就是忘情，无情便无忧。
忘记一切便能做到真正的无情无忧。
池依依眼眶泛起泪花:“就算我把一切都忘记……我也会回来找你的，我才不信什么狗屁忘忧水，若真是有情，我就算到死也不会忘的！”
天空黑沉沉压抑不已，北明城啜泣之声此起彼伏，凛凛风声似乎也在悲鸣。
唐毅摸着唐淼的脑袋:“今后我不在你们身边，你要照顾好你娘，别让她动不动就跟人吵架，聒噪得很……”
唐淼抱着自己的父亲恸哭不已，恨不得把眼泪哭干。
梁兰手中还拿着书简，她在一片纷杂悲戚之中偷偷在玉简之上刻字，身前是相拥的女儿和道侣，她蜷缩在他们身后一笔一划刻下字符。
就在最后一笔完成之际，一柄长矛从讲坛之上刺破哭声，迎面而来——
目标对准梁兰。
“娘！”唐燃倏地瞪大双眼，破音大喊。
千钧一发之际，唐毅推开了怀中的女儿，头也不回地扑身向前挡住自己的夫人。
长矛尖锐无比，足足有一丈八寸，一柄直直刺穿唐毅肩背，连带梁兰的胸膛也被贯穿，二人被妄虚操纵的长矛如同串糖葫芦一样钉在一起，断气之前，仍是相拥的姿势。
唐淼眼见亲生爹娘死于眼前，卒然崩溃。
她发了疯似的爬向自己的爹娘，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鲜血汩汩流淌在地，沾了满手鲜红……
血泊之中有一枚玉简散发淡淡光辉，玉简之上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大字——唐毅。
唐淼的情绪骤然失控，跌跌撞撞冲上前找妄虚拼命，天空中秋雨落人间，凄凉冰涩的雨水打湿她的眼睛。
泪水与雨水同时倾盆。
“都说了不要耍小手段，这就是违背我的下场。”
妄虚冷冷看着自不量力的蝼蚁，笑着对失去心魂的唐燃道:“你再不拦住你姐姐，她可就没命了。”
唐燃愤恨地看向杀亲仇人，眼神如同地狱之中刚爬上来的恶鬼。
妄虚对他的恨意视若无睹，继续给他分析利弊:“城主若想拼死一搏，恐怕北明城连女眷都活不了。”
“还不拦住你姐姐？”
“依依，你去拽住姐姐，别让她做傻事。”唐燃脸色苍白，凄声道。
妄虚给池依依递上一碗忘忧水，笑得阴森:“给她灌下去就消停了。”
唐淼如同失了性发了疯，捡起长刀便朝妄虚砍去，池依依一把拽住了对方，死死抱住她的腰。
“依依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池依依死死箍住对方，低声道:“姐姐，你冲上去就是送死！”
“死就死，爹娘都已不在人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池依依自觉劝不动她，只得动用暴力手段强制按住她。她手里端着那碗忘忧，满眼痛苦的歉意:“对不住姐姐，我不能看你送死……”
语毕，她强行掰开唐淼的嘴，把那碗忘忧一灌而下。唐淼睁大双眼，似乎不甘心就这样忘却前尘，忘却仇恨。
住手……她祈求地看着她。
“对不起，姐姐……”
手刀落下，唐淼终归寂静。
妄虚兴致缺缺看着这场闹剧落幕，点评道:“唐城主，你这道侣倒是不错，很识时务。”
在妄虚的压迫之下，北明城的所有女子以及不满十六的孩童都被灌下忘忧水。
她们有的挣扎，有的含泪饮下，有的试图吐出来。
画面到此处渐渐模糊。
鬼修城的所有鬼修都在这场巨大的幻境之中找到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妻儿。
他们的表情不再麻木，不再冷漠，原本阴沉的鬼修们拼了命地想要抓住爱人的手，然而幻境之中，除了落空还是落空。
他们看得见，他们无力改变。
天空之中忽然响起惊雷，与三百年前北明城是那么相似，雨水从天而降，冲刷每个人的脸颊。
鬼修没有影子，不是活人，不会落泪。
随着暴雨落下，每个鬼修都抱头在原地嚎啕大哭，仿佛要哭尽百年的痛苦与思念。
他们的泪水是红色的，如同血泪。
红色血泪渐渐凝聚成团，落在文疏雪和封惟风的手中。
封惟风蹙起眉头。
文疏雪喃喃道:“原来我们千辛万苦要寻的孟婆汤，其实是鬼修的眼泪……”
“妄虚当真该死。”她握紧手心中的血泪，眼神愈发坚定。
妄虚必须死。
……
接下来，在幻境之中他们又看到了妄虚让唐燃提前写好一封书信，交代好祭祀一事，最后出手封闭了唐燃的神识，使他忘却一切。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笔迹，一定想要寻回记忆。
唐燃看到最后已经麻木，恨不能以死谢罪。
他几乎撑不住站立的身体，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他说:“是我对不起北明城所有人，是我的失责……”
池依依抱住失而复得的人:“这不是你的错，是妄虚的错，该死的人是他才对。”
文疏雪道:“城主，与其责备自己不如想办法为北明城复仇。”
“可即便是我现在的修为也根本无法撼动妄虚一分一毫……”他绝望地看着所有人。
“你一个人当然不行。”文疏雪认真看着他，“可是想杀他的人不止你一人。”
“啾啾！”
文疏雪一扭头，发现是小厄鸦从红仙阁回来了。
回来的倒是挺快。
她展开信笺，上面天蝎长老为他们解答了这个祭祀阵法的真正用处。
原来这是一个献祭阵法，需要用三千鬼修五百年献祭，用来复活一个人。
幸好只过了三百年，还来得及挽回这一切。
封惟风弹了弹信笺:“用来复活一个人？妄虚这种蛇蝎心肠之人居然还有想要留住的人？”
“那个人估计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池依依义愤填膺:“他不想要在意的人死，就要拿我们的亲人献祭吗，简直丧心病狂！”
“阿雪姑娘，你方才说想杀妄虚的人不止我一个，敢问还有谁？”唐燃强压下要想找妄虚同归于尽的心情。
“东谷也与妄虚有血仇。”她答道。
莫岭长老叹了口气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贸然复仇只会枉送性命。”
“妄虚百年前已是合体期修士，如今估计已经到了大乘期，纵使东谷与北冥联手也毫无胜算呀。”
唐燃满腔仇恨无处宣泄，悲痛道:“难道就让他逍遥自在，继续为祸修真界吗？”
“当然不是。”文疏雪淡淡开口，“我们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彻底揭穿他的丑恶嘴脸，让修真界勠力同心共同铲除这个祸害。”
池依依赞同道:“不错，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回丢失的亲人，淼姐姐还不知身在何方，唐燃你不能灰心呀！”
她伸手握住唐燃的手，被人反握住，他坚定说:“是啊，我是北明城主，不能倒下，终有一日我要为死去的百姓报仇。”
……
深夜，北冥城主府客房。
封惟风正拿着四份灵药无从下手。
南海鲛人泪，西荒情人血，东谷傀儡笑，北冥孟婆汤。
文疏雪托着腮问:“你瞅啥呢，不赶紧吃了解毒？”
封惟风摇摇头:“这四份药压根无法融合啊，怎么吃？”
她讶异道:“还有这种事，你那药方子也没写？”
“没有。”他惆怅不已，“总不能去找给我药方的老道人吧？”
“能找到吗？”
“估计不能，他游历四方多年，现在指不定窝在哪个旮旯呢。”
她默默低头，神情比封惟风还要苦瓜。
“咚咚——”房门突然被敲响。
三更半夜的，文疏雪吓了一跳问:“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