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

    楚渊昨日收到密信,是楚洵通知他刺杀卫清晏,七年蛰伏,终于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他能回去赎回云苓了。

    看向前方采药的卫清晏,楚渊呆愣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罢了,稍纵即逝。

    卫清晏停步,出声示意楚渊过来,“阿渊,你看,这就是半夏,它幼时为单叶,两至三年后为三出复叶,我们今天看到的半夏,应该三年左右了。”边说边用铲子挖出半夏的根部。

    “采半夏的时候,尽量像这样挖大一点,采走它的老根头,留下小的,让小的继续生长。”这样就会给半夏留下种子,以后还能继续采,而不是竭泽而渔。

    “公子,我知晓了。”楚渊从背上取下竹笼,将半夏的根头放进去,“竹笼快要满了,公子,回谷吧。”

    “好,走吧。”卫清晏拂去身上的尘土。

    行至半路,二人忽被刺客围堵,卫清晏从衣袖中掏出防毒虫的药粉,洒向刺客,“阿渊,跑!”

    但卫清晏未曾想到的是,“阿渊”从背后刺了他一刀。

    刺客此时也反应过来,将卫清晏团团围住,而楚渊早已从包围圈中退了出来,冷冷出声,“杀了他。”

    “是!”刺客蜂拥而上,卫清晏来不及质问,便对上了刺客,三拳尚且难敌四手,况且卫清晏并不会武功。

    是以,他很快便落了下风,身中数刀,最终被刺客踢倒在地。

    楚渊目光冰冷地走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卫清晏,“卫清晏,我并非是无父无母被虐待的孤儿,而是楚国的六皇子,楚渊。”

    楚洵给云苓下了毒,以此要挟楚渊,让他潜伏在卫清晏身边。

    因此,纵使楚渊和卫清晏无冤无仇,他还是入了这局。

    卫清晏冷眼回视,七年前,他与青九外出办事从破庙经过,看到几人在其中虐打一个孩子。

    那孩子瘦骨嶙峋,衣服破旧且有多处缝缝补补的地方,身上新伤覆旧伤,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不忍民生疾苦,从几人手中救下了那个孩子。

    可谁又能想到,破庙相救,七年相随,从头开始便是骗局,好心相救,换来了竹笼倒,刺客围。

    卫清晏并非不曾调查过楚渊,但毫无痕迹,与他相处九年,也未曾看他漏出过一丝马脚。

    他这次出谷采药,只带了楚渊一人。

    本意是想带楚渊认识草药生长的环境,授之以渔让他日后可以依靠自己谋生,却恰巧给了楚渊刺杀自己一次完美的时机。

    卫清晏感受到自己的生机在慢慢地消逝,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他不惧死亡,但他怕林致忘了自己,他穷极一生才抓住了光,可上天终究是不喜他,如今,要将一切收回。

    古书上说,人死后会恍惚见到想见之人,卫清晏闭上了眼睛,他要去见林致了。

    在他闭眼之时,他忽然觉得,还是让林致忘了他吧,至少这样,少女可以免去忧伤。

    楚渊亲眼看着卫清晏没了生息,纵使刺客拳打脚踢也没有反应,才开始安排其余的事。

    “将他扔下悬崖,纵使我给他留个全尸,野兽也未必会。”楚渊从身上扯下卫清晏给他的荷包,丢在地上。

    楚洵给他制造的身份,是乞丐堆里的孤儿“阿渊”。

    一日,“阿渊”从失控的马儿前面救了一有钱人家的小少爷,那小少爷的母亲为了感谢他,给了他三两银子。

    “阿渊”将银子藏了起来,但最终还是被乞丐头头发现了,他们不仅拿走了银子,去买了衣裳进了饭馆。

    回来后,还因为“阿渊”隐瞒他们,对他拳打脚踢,说什么“略施惩戒”。

    惩戒“阿渊”想要一人享福,但过去,“阿渊”乞讨来的食物经常被他们抢走,在他们不如意时,也经常对“阿渊”拳打脚踢。

    再设局恰逢被经过的卫清晏瞧见,一盘棋便由此开始落子了。

    楚渊原以为,惊才绝艳的京城第一公子,虽然不知是因何缘由身处京城之外,但也应该是自视甚高,救他不过是为了彰显所谓的悲天悯人之心罢了。

    但让楚渊意外的是,卫清晏并非如此,他的悲悯由心而发。

    在得知“阿渊”的遭遇后,卫清晏虽然对他有所防备,但还是取下自己的荷包,在里面保留三两银子,递给他,温声道,“这是你应得的。”

    那是楚渊第一次在云苓以外的人身上,体会到世间的温情。

    但这份温情于楚渊而言,来的太晚了,他如今留在世间,只是因为想等那人归来罢了,云苓的身体,他必须要保住。

    为此,楚渊自认为,再切掉一点点良心,已经无关痛痒了,无论是九年前,还是现在。

    但楚渊未曾察觉的是,他对卫清晏动了恻隐之心。

    方才言明身份时,楚渊的手指不自觉的握了下,如今,也并没有如密信那般,将卫清晏分尸。

    刺客闻言有些许迟疑,只见楚渊厉声道:“还不快去!你们是不听我的话了吗?”刺客们随即行动。

    “娘,我心口好痛。”林致用手捂住心口,眉头微皱,“是护心蛊。”

    林母闻言,面上略显诧异,但很快,被担忧掩过。

    “清晏有危险!”林致立即吩咐月见通知父亲。

    而后林长风率神医谷众人去寻找卫清晏。

    夜幕降临之时,众人终于在悬崖之下找到了卫清晏。

    借着月光,林致看到了失去往日生机的少年,楞楞地走向前,搭脉发现卫清晏脉搏虽弱但尚存,方才回神。

    “父亲,救救他,快救救清晏!”泪水溢满了林致的眼眶。

    上天或许终于对少年有了几分悲悯,卫清晏所坠之崖,在下方零零散散长着几颗树。

    它们虽扎根岩石的缝隙中,却枝叶繁茂,正因此,卫清晏才不至于粉身碎骨。

    加急赶回神医谷,林长风亲自对卫清晏进行救治,幸亏时间短,卫清晏并未失血过多。忙活了大半夜,才处理好伤口和骨折的地方。

    林致在旁边一夜未曾合眼,看林长风眉头舒展,便知晓卫清晏得救了。

    赶忙请父亲去休息,自己则坐在床边守着,许是精神松懈,不消多时,也趴在床边睡去。

    旁边侍女见林致睡着,为其披上狐裘后悄声退下。

    等阳光透过窗棂,照的人脸暖暖的时候,林致醒了过来。

    探卫清晏鼻息,发现其恢复了之后,悬着的心才彻底沉了下来。

    唤侍女打来清水,替卫清晏擦拭脸颊和双手。

    林致往日里最是喜欢卫清晏的手,他的手指白皙如玉,骨节分明,指间间隔匀称,完美无瑕,但如今,上面多处被树枝和岩石划伤。

    林致擦着擦着,眼睛开始泛红,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目光略过他身上其他的伤处,终是没有忍住,一滴清泪,顺着她的脸颊坠落下来。

    卫清晏足足昏迷了三日方才苏醒,在这期间,卫国皇室来信。

    告知林长风卫国大皇子被害,叮嘱其务必要保护好卫清晏,并且尽快告知卫清晏,让他暗中回到卫国。

    林致亦得知了此事,她替卫清晏换药的时候,恰逢卫清晏醒了过来。

    “林致,果然,人死后会恍惚见到想见之人。”卫清晏说着便要伸手触摸林致的脸颊。

    但这个动作扯动了他手臂上的伤口,使其泛着钝钝的痛。

    他方才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手臂,发现上面包着绷带,自己身上也泛着痛。

    往其他地方看去,才反应过来这里原来不是阴曹地府,而是梅苑,他还活着。

    “你才没死呢,呸呸呸,说什么晦气的话。”边说边虚虚握住卫清晏的手。

    随着林致的动作,她身上的银饰发出婉转柔和的声音,平复了卫清晏的内心。

    “我给你种下了一种蛊,你若被害,可暂时呈现假死状态,与此同时,作为母蛊宿主的我会感到心痛难忍,此后种种,你应该可以想到了。”林致避开卫清晏的伤口,扶着他缓缓坐了起来。

    卫清晏避过背后的伤口,轻倚床栏,面上浮现出担忧,“阿致,那你现在心口可还难受?”

    “早就不疼了。”林致拍拍自己的心口,嘴角勾起,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暗香一见卫清晏醒来便赶忙去请卫长风过来,不消多时,林长风来到梅苑,走进卫清晏的房间。

    “师傅。”卫清晏说着便要行礼。

    “不必多礼,阿致,你先出去,我有一些话要单独对清晏说。”林长风转身看向林致。

    “是,父亲。”林致闻言,终于从卫清晏醒来的喜悦中抽身,她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林致退下后,林长风看向卫清晏,“清晏,你左腿骨折,身上有几处伤口颇深,要悉心照料,免得留下隐疾。”

    “是,清晏知晓。”卫清晏说道。

    林长风停了片刻,才再次出声,“还有一件事,在你昏迷期间,你父亲写了一封信给我。逝者已逝,这是无法挽回的。”

    “嗯?”卫清晏眼中透着不解和疑惑。

    “你的哥哥在京郊围猎惨遭虐杀,你父亲仅有二子,他令我告知你尽快赶回京都,安定民心。”林长风说完,将信封放到卫清晏床侧。

    卫清晏还未听完,眼中便升起了薄雾,透着悲恸和仇恨,手掌紧紧攥起,纵使扯动伤口也仿若无觉。

    林长风知晓少年此时的痛苦,但爱女之心让他继续说了下去,“清晏,苗疆从不站队,阿致是苗疆圣女,她的夫君不能是继承大统之人,你们缘分已尽。”

    林长风在很早之前就知晓林致和卫清晏之间的感情,他们对彼此的欢喜纵然不说出口,眉眼间也可以透出来。

    就在前段时间,卫清晏还郑重的告诉他等到来年春天便要求娶林致。

    他欣赏卫清晏的脾性修养,又是自己的得意门生,自己女儿打着灯笼也再难找到第二个卫清晏了,便暗自默许了。

    但人性使然,比起卫清晏他更在意的是林致。

    他的女儿找一个少年神医和一个继承大统之人,意义截然不同。

    “是,徒儿知晓。”卫清晏思量,如今自己和皇兄都遭遇谋杀,楚渊更是在自己身边蛰伏数年。

    卫国时局必定暗潮涌动,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情让林致置身危险。

    她平平安安呆在神医谷就好,或者端坐高台,干干净净,去做她的苗疆圣女,不用陪自己去沾染尘埃。

    前路既然泥泞,那便让他一个人来走。

    卫清晏嘴唇轻启,“师傅,阿渊是楚国六皇子楚渊,是他刺杀了我,三国皇室不会与苗疆为敌,神医谷背靠苗疆,也是一片净土,但不能排除有奸细的存在。”

    “如果我被救之事走漏了风声,不能确定楚渊还会不会卷土重来,届时,可能会给神医谷带来灾祸。”

    “等我皮肉伤好后,我便立即启程回到卫国。清晏多谢师傅多年教诲。”

    林长风面露不舍,卫清晏在神医谷呆了十年,他也算看着他长大。

    况且本来他和自己的女儿便要议亲,可命不由己,如今只能叹息世事无常。

    其实纵然如此,他也并不觉得卫清晏和林致到最后会陌路。

    儿孙自有儿孙福,林长风不愿左右林致的婚事。

    如今当拦路虎,不过是想看看卫清晏会作何抉择,看看他的血性罢了。

    林致见父亲从卫清晏房中走出,从凉亭石凳上起身走来。

    二人擦肩而过时,林长风停了下来,“阿致,此事你我都懂,莫要意气用事。”

    林致闻言亦停了下来,“父亲,我知晓。”而后走进屋里。

    林致坐在床边,  “卫清晏,我们?”

    “我们缘分已尽。”卫清晏说道。

    “就没有转折的余地了吗?”林致看着卫清晏的眼睛。

    “没有。”卫清晏也不闪躲,和林致对望。

    闻言,林致已知多说无益,但还是忍不住让眼泪晕湿了眼眶,她转头看向窗外,一滴泪从她嘴角划过。

    见此,卫清晏放在被中的左手抬起,但又落下。

    卫清晏想着自己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便再不能为林致拭去眼泪,让林致动摇。

    林致看着窗外的雪景,试图让自己平复心情,是以,她并未瞧见卫清晏的眼中闪过的不舍与无奈。

    “林致,照顾好自己,我不日便要启程回到京都,往事种种,便算作云烟吧。”卫清晏面上端的是淡然自若。

    林致知晓,卫清晏这是想要把她摘的干干净净,她不论再说多少,都不会改变少年的想法。

    过了半月多,卫清晏的伤口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是到了该启程的时刻。

    这些日子,林致很少去找卫清晏,即使找了,二人也多是相顾无言,静等着时光溜去。

    她不愿做阻拦卫清晏的关卡,她知晓少年心中的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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