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么多人面前，于北鱼说话满腔骄傲，但看着手里打不通的号码，他却满脸烦躁。
陈昔年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接他电话，信息也不回，不在第六医院，也没在家，更没跟王雪菲联系。
看着这么晚，律师事务所三楼还亮着的灯，于北鱼心想，这里要是还找不到，那他就要报警了。
诺大的律师事务所，只有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于北鱼循着灯光一步步朝前，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看到陈昔年正对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敲击不停。
白炽灯光下，她长发挽起，脸上的表情认真又严肃，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专注。
于北鱼有些恍惚，这样的陈昔年，和高中教室窗户上的侧影慢慢重叠在一起。
人来人往的走廊上，他斜倚栏杆，和周围人谈着天，说着笑，眼睛却不由落在那扇窗户上，女孩低头看书的侧脸，是他这么多年也无法忘记的风景。
在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三千五百多个日夜，陈昔年是否度过了许多个这样的夜晚？
陈昔年从上午就开始写起诉书，但写了好几版，她还是觉得不太满意。
所有的问题一遍遍推翻又重来，所有的字句斟酌再斟酌，把所有需要加的内容一个不落，她想让何敏一次就能成功离婚。
手指叩响桌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突如其来，吓了她一跳，抬头看去，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温柔眼眸。
“今晚加班这么晚？”于北鱼问她。
陈昔年整个人还陷在那些法律条文里，听到他问，下意识点了下头。
于北鱼扫了眼她的办公桌面，一大摞资料旁边放着一个泡面盒，他探头看去，里面的泡面没有被动过，面条吸饱了水，已经软成了一坨。
“你怎么在这？”陈昔年终于找回了神智。
于北鱼低头点了点她的手机，语气幽怨：“我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信息也不回我。”
陈昔年打开手机，未接来电二十三个，微信消息二十多条，她放下手机，“抱歉，我没有注意。”
她嘴上说着抱歉，但神色间却并无多少歉意，大概从心里觉得这种事着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北鱼见她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眉心微蹙，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敛眉问道，“是没有注意手机，还是没有注意我？”
这话问得有些酸涩，于北鱼说出口后才觉察到，但出口的话已经无法更改。
他垂首，等着陈昔年的答案。
陈昔年的眼神和他对上 ，想了想，坦诚道：“因为知道你找我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就没有接你的电话，我一整天都在忙。”
她的回答坦诚到有些残忍，于北鱼面色未变，低语：“觉得我不会跟你生气？”
陈昔年反问，“你会跟我生气吗？”
于北鱼直直地看着她，许久，眼里的诸多情绪最终化为一团无奈，“不会，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
“但是陈昔年，我会担心你，你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我会担心你出意外，而我又不在你身边。”
他说话的语气温柔，眸子里的情愫要将她淹没，她不自在地想要别开头，但他却不让，“陈昔年，看着我。”
于是陈昔年只能看向他，两人的视线相接，陈昔年败下阵来。
她说：“……没有人像你这样担心过我，打过一次电话如果我没接，那么他们就会改天再打，不会像你这样一直不停地给我打过来，我觉得很烦。”
“烦吗？”
“也不是烦……”她否认，想了想找到一个解释，“应该是不习惯吧，没有人像你这样。”
看着她苦恼的样子，于北鱼眼尾上挑，那是一种愉悦的色彩，他在陈昔年的额头上印下轻吻，“那你要尽快习惯。”
额头上传来的湿润触感让陈昔年意识到一件事，她或许不习惯他的来电通话，但却已经适应了他的拥抱与亲吻。
“还要继续加班吗？”于北鱼扫了眼电脑屏幕，问她。
陈昔年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摇头说：“不了，我们走吧。”
保存好文件，关掉电脑，那碗一口没动的泡面被扔进了垃圾桶，于北鱼牵着她的手离开办公室。
“晚上没有吃饭？”
“……忘记吃没吃过了。”
“不饿吗？”
陈昔年摇头，“不饿，但是很累。”
“那快点回家。”
两人牵着手，彼此的距离呼吸可闻，上车后，陈昔年问他，“你今晚喝酒了？”
于北鱼转头看她，否认道：“没有喝，大概是其他人的酒气沾上了。”
陈昔年点了下头，便靠在椅背阖上了眼。
十分钟的车程，等车开到了公寓楼下，陈昔年已经陷入了熟睡。
于北鱼转头看了一眼，下车将她从车里抱出来，刚被抱的一瞬间陈昔年就已经醒了，她睁开眼看向于北鱼，“放我下来。”
迈出去的步子停了下来，于北鱼问道：“可以走吗？”
“可以。”说完她便要从他怀里离开，但被于北鱼制止。
“想下来走吗？”他这次换了个问法。
“……不想。”陈昔年诚实摇头。
“那就别走了，我抱你上去。”
于是陈昔年心安理得地躺在了他的怀里，被抱着安安稳稳地一步一步往前走，陈昔年看着他冷峻的下颌线，随着他的步伐一摇一晃，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
还是很小的小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在外面睡着后，能够被人从外面抱回家里，不要惊动她，不要吵醒她，只要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在睡梦中安稳地回到家。
第二天于北鱼刚到设计院，就被于新展叫过去问话。
昨晚他的那句女朋友宣言经过一个晚上已经传遍了整个设计院和源水建筑事务所，于新展昨晚临睡前，接到好几个老朋友的电话对他道贺恭喜。
他一头雾水，听对方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喜从何来，旁敲侧击问了一下，才知道这喜的缘由是跟于北鱼有关。
“设计图纸已经审核通过了，动工仪式就在这两天，工地那边你得继续跟着。”
“我知道。”
于新展又说：“设计院这边你不来了吧。”
于北鱼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不是惯例吗？
图纸方案完成，他也就没有在这里待的必要了，心里这样想着，但他还是说：“有问题我会再来沟通。”
于新展喝了口茶，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他和妻子因工作从小就离开了于北鱼，父子关系深厚但并不亲近，此刻和儿子谈论起恋爱话题，他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只是林碧水千叮万嘱，他才一大早就把于北鱼叫来问话。
于北鱼见他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脸上明显有话要说，但却始终开不了口，微叹了口气，他这个做儿子的主动递上话头，“爸，您想跟我说什么？”
于新展松了一大口气，借着这个话头，顺势问道：“你昨晚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话？”于北鱼好整以暇地静待他的下文。
茶杯重重地被放到桌上，于新展略显激动，“自然是女朋友……”
于北鱼偏了偏头，悠悠地看着于新展不说话。
于新展面上闪过不自然，但不知想起了什么，先发制人道：“你昨晚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这话，就该知道家里人会知道。我从小教你，做人做事都要低调，你闹得这么轰轰烈烈，难道还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于北鱼认真说道：“我没想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话一出，于新展立刻来了兴趣，“那是哪家姑娘，什么时候谈的，长什么样，什么时候带回家来给你爷爷看看……”
于北鱼无奈打断他，“爸，你说得太远了。”
“那总可以说下名字吧，不然别人问我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我都说不出口，这像话吗？”
于新展坚持，见于北鱼犹豫，脑子一转，问他，“你不会没有女朋友吧？”
于北鱼叹气，对他说：“有。”
“那说下名字，你妈也想知道。”
……
于北鱼垂眸，那三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又一圈，却还是对于新展笑着说：“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带她回家。”
于新展心里微微一愣。
于北鱼从小不用他们多操心，上学时成绩优秀，待人接物都极有分寸，长大后走上家里人希望他走的路，在建筑设计上也有天赋，得过业内多个重量级奖项，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他知道，于北鱼骨子里是骄傲的。
但他不觉得这种骄傲有什么错，年轻、有才华、为人正直善良，做事清正，他有理由骄傲。
只是此刻，于北鱼的笑却让他想到了不自信，那个女孩子让他不再游刃有余地面对这个世界。
思及此处，于新展也不再强逼他，宽厚地对他说：“好，那以后你带回家来让我们看看。”
于北鱼离开后，于新展坐在办公椅里神色不清。
敲门声响起，季灿鸿拿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于院长，这些文件需要您签下字。”
“好，你先放那吧。”于新展指了指桌面。
眼神扫过季灿鸿，于新展随口问道：“灿鸿，你见过北鱼的女朋友吗？”
叫的是名字不是职务，于新展是在以朋友父亲的身份和她对话。
季灿鸿笑了下，说：“北鱼没有跟您说吗？陈小姐容貌出众，看起来和北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小姐？”
“对，陈昔年。”
她这副样子显然是知道很多，于新展让她坐下，问道：“那这位陈小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