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现在的手段，摘除张免身上的蛊虫并不是难事。
张免走后，段家渐渐破散了。
没了蛊王控制的段家，只是一具空壳，昔日辉煌的段家山，一朝只剩下一个空有其名的段家宗主，和门前漆金油亮的巨大牌匾，稍显讽刺。
段霍最后的计谋失策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手经营强大的家族就这么葬送，一时间接受不了，精神俞渐恍惚。
段夫人抱着他流眼泪，说不出是后悔还是不后悔。
苏软给了她一颗参丸，告诉她：“这个有利元气，给你儿子吃下，可以让他快速恢复身体。”
段夫人接过药丸，一双红肿的泪眸缓缓抬起，看着她戚戚道：“我知道你们不喜段家暗里的手段，却不知道你们竟是贺家来的。”
苏软对她道：“那你后悔吗？”
段夫人默了默，缓缓摇头：“我不后悔，蛊虫这种东西，还是不要为祸世间罢。”
末了，补充：“夫君急功近利，贺家被他插手至此，能看到贺家嫡孙依然强大，我就放心了。”她看着苏软，眼神恳切，话里有话。
苏软没接这句话，只道：“他吃了不少苦。”随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有话说。”段夫人唤住她。
苏软回头，皱眉看她。
段夫人张了张嘴，话未脱口，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几个月前，新圣女出世的消息突然在整个江湖扩散开，夫君也派人去寻找过圣女，只是段家派出的弟子，不是消失，就是无功而返，告示也是上午张贴，下午就被撕毁，几经周折毫无所获，夫君最后只好放弃寻找圣女姑娘的心思。”
苏软莫名听她提起这些，郁闷了一下，才明目了，于是朝她点了头：“先让宗主静养吧。”
段夫人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踉跄两步，扶着门框，哀愁低头。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贺子书如约在清凉山台阶下找到标明位置的地图，与地图在一起的，还有另一枚小东西。
恰逢贺家派人来接应，贺子书便让人按照地图的指示找回父亲，随后带着几人一同回贺家。
临走前，贺子书最后和段霍见了一面。
下人都遣散了，偌大的宗主殿只有段夫人端着水盆给段霍擦脸，段霍呆坐在床上，表情麻木。
见贺子书走进来，段夫人浑身一震，手上的金盆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响，水泼了一地。
他终究还是来了。
贺子书表情阴郁，只站在远处，淡淡看向这边，不发一言。
段夫人咬着唇，挡在段霍身前，手臂微微颤抖。
身后，段霍的声音突然传来：“夫人先出去坐坐，待会儿再进来，我有话和他说。”
段夫人愣了一下，回头，看到段霍神色恢复清明，平静地看着她。
她松了口气，看了看门口的贺子书，将水盆和毛巾粗略收拾了，起身走了出去。
大门关上，贺子书走到段霍面前，手一挥，空气中晃过一道细微的亮光，什么东西掉到他怀里的被褥上。
段霍捡起，是一枚蓝宝石耳饰。
他举起耳饰，对着窗外冬日的光端详，宝蓝色的石头亮着晶莹的润光，银质的边框雕刻着段家特有的家纹。
“这是，你祖母的嫁妆。”
他喃喃。
片刻，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他神态不再有一丝癫狂，整个人平静得像一滩水面，只是稍显苍老。
“张免留下的。”贺子书淡淡道。
段霍垂眸：“我知道，那小子心眼细密，绝不会这么乖顺地按我的安排来，棋差一招，还是不该让你去见他。”
“解释？”
段霍悠然：“你想听什么解释？张免的身世？张免为什么留给你这个耳饰？还是你祖母的身世？”
贺子书默默盯着他，气息冷沉如窗外的北风。
段霍失笑，低下头裹紧被子，眯眼吸了一口气，像是受不住这冷温。
“比起别的，先告诉你一件事吧，没了蛊虫，我的内力在一点点流失，很快就会变成废人了，我不是任何人的对手，甚至这冬日的凉风都可能要我的命。”
他笑着看贺子书，眸中有一丝沧桑：“你想杀我吗？”
贺子书蹙眉：“与我无关。”
“是，”段霍愣了一下，点头继续，“与你无关，毕竟你想不想杀我，和我有没有武功关系不大。”
他道：“我直说，这枚耳饰，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它是张免从段家给你祖母立的衣冠冢里挖出来的。”
贺子书的气息暗了一瞬。
段霍肩膀塌下来，有些无力：“不信吧，我没办法，你们贺家，总以为我段家那么无情，却看不到我们有情的一面，”他深吸一口气，“雪姑姑埋在贺家禁地里，段家确实暗地派人去找过，但也仅仅是拿回一枚耳饰，别无其他。”
私闯对家埋着列祖棺材的禁地，这种事情说出来，无疑是在痛打贺子书列祖列先的脸面，自己往火坑里跳。但他毫无办法，被张免这么摆了一道，贺子书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他只能承认。
“是我亲自去找的。“段霍破罐子破摔。
“你挖了祖母的坟墓。”贺子书声音听不出情绪。
段霍叹气：“是啊，我想念姑姑，所以就去找她说说话。”
算算时间，那时候的段霍，还只有二十几岁。
贺子书问：“张免的母亲是谁？”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段霍诧异，他本以为贺子书会想杀他，却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平淡。
于是惊异中回答：“他母亲是我的一个不起眼的庶妹，和贺家人来往的事情被父亲知道后，就被关到柴房，那时她刚生完孩子没多久，身体虚弱，得不到照料，就那么轻飘飘去了。”
贺子书：“张免来到段家这么长时间，你怎么对待他？”
段霍答：“他本就不是段家承认的血脉，即使回了段家，也只能被家族排除在外，本来只当普通洒扫弟子，但那孩子心思多，借着身份知道了不少段家秘密，我和族长商议后，为了保护段家，就把他囚禁了。”
贺子书低下头，陷入沉思。
空气安静下来。
段霍看着他，感觉不到杀气，越发奇怪。
半晌，贺子书抬头，问他：“你有办法杀掉张免吗？”
这个张免心思复杂，城府不浅，又沾着两大家族的血脉，如果回到贺家，会是贺家最大的威胁。必须杀掉张免，他至少要保证贺家二十年的安稳。
段霍错愕，顿了顿，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道：“办法是有，但需要时间，想除掉蛊虫，最好的办法是杀死蛊母，仅仅把蛊虫从体内拔除，肯定会留下虫卵，可以利用古方隔空孵化虫卵，春风吹又生，即使他逃得再远，也难逃一死。”
贺子书：“确保他能死？”
段霍默了默，道：“除非他炼就特殊体质，或者吃下心血丹，但即便如此，至少也能控制住他大半辈子。”
贺子书想了想，便道：“好，那就这么办。”
段霍愣住：“你的意思是……”
贺子书道：“我有个庶妹，叫贺瑶儿，还未婚嫁，便将她许给你儿子，之后也会派贺家弟子前来帮扶段家，你就潜心研究古方，着手处理张免吧。”
让他段家的嫡子娶贺家的庶女，这就是将段家收为贺家旁系的意思了，派贺家弟子前来帮扶，则是为了更好的监视。
这些话，处处透露着霸道和不公平，但这却是……段家最好的出路。
经过这几天的发酵，外面的世界，估计已经将段家的丑闻添油加醋传到每个人的耳里，没有一个强大家族的帮扶，段家是不可能东山再起了，可是不会有任何一个家族愿意主动沾一身脏。
贺子书这么说，某一个程度上，是在向他抛出救援的绳索。
段霍沉思了片刻，抬起头，俯下身子，深深趴了下去：“那便谢过贺恩公了。”
……
回贺家的路很长，马车行至沙路，车队停下取水。
苏软撩起帘子，看了看外面，回头朝贺子书笑：“你看，这里的风景和当初我们从森林出来时的沙丘好像。”只是多了一条小河。
贺子书扫眼瞄过去，重新将她搂过来，依偎在她肩膀上，闭目歇息：“嗯，想起从前了，多好。”他声音柔软朦胧，像是梦乡里的呢喃。
苏软微微皱眉，他这几天一直在睡，白天黑夜都靠在她肩膀上，像是永远睡不醒，就算是刚办完事松口气按理也不至于松这么久。
她默默摸起贺子书的手腕，不动声色地诊脉。
贺子书任由她牵着手腕，趴在她身上，微微牵起唇角。
过了一会儿，他温顿地问：“怎么样，我怀上了没？”
苏软眉心一皱：“你什么时候学得这种话？”
太调皮了，和他以往的性格差别太大。
贺子书闷闷笑出来，胸腔抵着她手臂，微微发出共鸣的颤动。
“跟你学的。”
苏软一阵无语：“那你学点好的。”她松开手，确实查不出什么。
贺子书脑袋在她颈窝里揉了揉：“你怎么样都是好的，快说，我怀上了没？”
他抬起脑袋，下巴抵在她肩头，润黑的眼眸微微仰望着她，额头上噌起来一簇呆毛。
这么近的距离，苏软呼吸快了一下，不自觉别开视线，短促道：“你怀不上。”
“那你怀得上吗？”贺子书顺势反问，一脸单纯。
这个纯情的语气真是不自知的暧昧。
苏软被他问住了，脸颊微微红了，蓦地别开脸。
半晌，闷闷的声音传来：“我也怀不上。”
“哼哼哼……”低低的笑声从后脑传来，带着一股轻挑的邪气。
苏软皱眉扭头，看见贺子书一脸得逞地看着她，顿时愣住。
他故意的！
苏软又红了脸，气红的，转过身不理他。
肩膀抽开，贺子书下巴落了空，磕巴了一下起身从背后抱住她，不顾她的挣扎把她往怀里深处按了按。
片刻，酥酥麻麻的气流刮过耳廓，低沉的气音传进她耳里，带着说不出的旖旎：“那就不怀。”
苏软动作停下来，顿了顿，疑惑地看向身后。
贺子书柳眉微垂，温润的黑眸盛满了柔情，浓得化不开。
他盈盈说：“软软，我们成婚吧。”
呼吸滞住……
气氛像是拉灯亲吻前的预戏，带着模棱两可的潮动，有春暖燕归巢般的暖意。
苏软抖了一下，喉口发干，她看见贺子书喉结微动。
“别逗。”片刻，她回神，闷着脸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