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铁门打开,一个形销骨立的残破人影吊在铁链之上。

    天窗从高处透进白光,将男人的正脸淹没在光下的阴影里。

    听见脚步声,男人抬了抬头,于几步远处瞥见来客。

    一男一女并排朝他走来,男人记得,记忆里这名男客的脸要更稚嫩一些,每每敛容,眉间总是藏不住桀骜,和自己不一样,男客生来就是个含了明珠的金宠儿,千娇百贵,经年一见,这张脸变得深邃,波澜不惊,以及薄凉,他好像经历了什么,如洗髓刺骨般,整个人笼在一层浓浓的阴沉之下,每看他一眼,就觉得喘不过气,说不出来的压抑。

    和他同行的女子同样显眼,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长发挽起,打扮得简单干练,但举手投足,眉目微动间却透着一股飘然出尘的仙气,就好像来自另一个国度,淡眸杏眼,漂亮得不似凡人。

    男人想,时隔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见面了。

    两人在他面前停下,带来一股凉风。

    男人受了寒,咳嗽一声,牵动一身旧痕撕扯,促急吸了口气,缓了缓,抬头:“子书,你来啦。”

    这声音羸弱又温和,像经久不治的病人在和亲人叙旧。

    倒也真和他这身嶙峋伤痕吻合。

    “张免。”

    男人闻声,微微笑,状似无奈:“子书真是,都不喊师兄了啊。”

    这个名字,苏软再熟悉不过了。

    她不觉朝男人脸上探去,被血水凝结成团的乱发下,布满脏污血痕,看不出五官。

    她恍若隔世地想起,当年在黄沙平原的破旧马车底下捡到的镜子,就是这个人留下的。

    贺子书冷漠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张免苦笑:“一时糊涂,投靠段家不成,反被抓了罢,”他抬头,像拉家常一样问:“宗主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贺子书:“祖父早就不在了。”

    张免表情不可滞缓地僵了僵,又像是意料之中,很快释怀,点点头:“我猜也是逃不过这一劫。”

    贺子书冷声:“贺成风说,你当年被祖父亲手刺死。”

    张免道:“如你所见,我没有死。”

    “为什么?”

    张免低头沉思,片刻叹了口气:“看来段霍让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告诉你全部真相。”

    贺子书悠得蹙眉:“我母亲的事情你知道?”

    张免摇摇头:“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他接着道,“当初你二叔把我安插在老宗主身边,为了控制我,给我中下的蛊虫,保了我的命。”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苏软瞬间察觉到身边的人气息一凛,怒火蔓延出来。

    如果张免说得是真的,那等于贺成风之前就是在骗他了。

    两人重逢不过几月,苏软还不熟悉贺子书现在的脾性,也摸不准他在想什么,担心他冲动,便主动开口,问张免:“你从头开始说。”

    张免没有扭头,一直看着贺子书,嘴角弯起一抹恶劣的笑:“我猜,你二叔为了保住他的宝贝女儿,一定把脏水都泼到了死人身上,他是不是告诉你,当初是你三叔把你母亲骗到溪山,送给段家人的?”

    他玩味地看着贺子书。

    他猜得不错,确实和贺成风说的话重合了,这个态度,显然是想拿捏贺子书。

    苏软看了眼旁边沉默的贺子书,抿唇,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办法辨别真假,你敢说一句谎话,我剁你一根指头!”

    能不能威慑住他不知道,但苏软是真打算这么做。

    然而贺子书缄默走了过去,一根指头抵在张免肩膀上,冷道:“我暂时不杀你,但折磨人的法子,十八层地狱都不及我。”

    他眼神阴鸷,指尖在张免肩侧的铁钩上一划,鲜血滴到他肩膀皮肤上,一瞬间,张免全身的皮肤开始痉挛,仿佛千百只甲壳虫在皮肉下窜动噬咬。

    张免痛苦地嚎叫起来,汗水顿如雨下,整个人抽搐着,很快缴械:“我说!我说!!!”

    贺子书满意收回食指,另一根指节擦去他肩上的血迹,从怀里抽出白帕,慢条斯理擦着手。

    听到他刚刚那句话时,苏软不寒而栗,不是对眼前人的害怕,而是为脑海里联想到他过去的经历感到难过。

    断死狱的生活,何尝不是地狱呢?

    张免虚弱地缓了缓气,这才慢慢开始说:“其实,蛊术秘籍,是贺成风和贺成玉一起从段家谋划套来的,当时贺二兄弟一同骗着圣女前去溪山,贺成风却暗中得知老宗主也在溪山,为了保住自己,他杀了贺成玉,然后把所有的事情都栽赃给了贺成玉。”

    “祖父没有怀疑他?”

    张免笑:“相比怀疑,恐怕还是一连失去两个儿子更加悲痛吧,剩下唯一的儿子,当然只有慈爱了。”

    失去的另一个儿子,自然就是贺子书瘫痪的生父了,那个没留下多少回忆,却真实存在过的至亲。

    贺子书沉默,良久,复又问:“你为什么给贺成风卖命,因为蛊虫?”

    “你知道的,当然不是,蛊虫是后来种的,”张免抬头望向牢顶,悠悠,“有句话你理解错了,其实我不是给贺成风卖命,是给贺成玉卖命啊。”

    他看向贺子书:“贺成玉对我有恩。”

    没等两人发问,张免主动解释:“你出生前一年,贺成玉从乱葬岗把襁褓里的我捡回来,收为徒弟,我的第二条命,是贺成玉给的。”

    “他死了,为什么不复仇?”

    张免摇头:“贺成玉死时,我只有六岁,什么都不懂,恰巧当时事发之后,老宗主回府,看见幼童的我和子书你在院子里玩耍,见此天真烂漫的场景,思及血肉心生怜悯,便留了我一命,贺成风就趁机留下我,把我养大,像告诉你那样,跟我说是老宗主害死了贺成玉,让我联合他向老宗主复仇,我那时心思单纯,同意了。”

    他冷笑:“为了计划顺利实施,我甚至自愿为贺成风养蛊,之后贺成风以我心思细腻为由,将我送到老宗主身边贴身照顾,美名其曰亲传弟子,之后的日子,我成功给老宗主下了蛊,也因此被榨干最后的价值,成了废棋,等我把所有事情弄清楚时,贺家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到最后,我连解药都要不到,只能向贺成风乞讨苟活,呵呵,真是可怜。”

    两人缄默,都知道后面的发展了。

    “这就是你后来投靠段家的理由?”

    张免道:“你知道,我中了蛊虫,命被贺成风拿捏在手里,老宗主也中了蛊虫,早就没了威胁,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就会被除掉,那个时候,贺家就已经没了,除了段家,没人能救我,

    我走投无路了。”

    三人沉默。

    所以早在很久之前,贺家就已经埋下阴谋的种子。

    “把你当初绑架我的事情说清楚。”贺子书道。

    张免笑:“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等了这么半天,子书等急了吧。”

    见贺子书没理他,他接着说:“我想让段家救我,就得向段家投诚,那些年,我也积攒了自己的人脉,私下和段家下属约定,只要我把圣女的血脉送进段家,就可以得到段家支撑,可惜,我没完成任务,被段家弃了,只好回到贺家,却正好碰上老宗主发狂,被捅中要害,连贺成风自己都想不到,害了我快十年的蛊虫,竟然也救了我的命,毕竟他只懂半瓢蛊术。”

    贺子书道:“段家要圣女血脉的目的。”

    “为了养蛊,圣女的血脉是天生的养蛊奇药,子书,你为何问我呢,你走到这里,照理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张免歪头。

    贺子书重复:“我是问你,我母亲身为圣女,被他们怎么对待了。”

    张免轻巧:“放心,她还活着。”

    这个回答太过随意,倒显得太不真实。贺子书气息滞了滞,一时默语。

    身侧,苏软看到他摇摆不定的脸,垂眼默了默,伸手拉住他垂下的手指,肯定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苏软自有她判别的方法,虽然没有多说,但她知道贺子书一定会信她。

    贺子书朝她点头:“嗯。”

    苏软笑。

    随后看向张免:“你被贺老宗主捅了一剑之后,为什么又回到段家,不是说被段家弃了。”

    张免:“靠着我那点微薄的人脉,偷偷混进段家了呗,可惜被发现了,又怕我把段家的秘密说出去,于是就把我关在这里。”

    贺家宗主亲传弟子这么好的棋子,握在手里就等于握住了半个贺家的消息网,段霍放着不用,甚至送上门来都弃之不理,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你是不是和段家有仇?”苏软觉得哪里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张免:“没仇,只是段宗主单纯不待见我罢了。”

    “段霍为什么不待见你?”苏软追问。

    张免遥遥望着她:“谁知道呢,从见到我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不待见我。”

    话说到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解开了。

    苏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还有一件事,贺成风跟我们坦白时,为什么说不了解你的身份。”

    “他居然连我的存在都抹去了?呵呵,看来我的前东家为了保住他的宝贝女儿,思虑甚周啊,”张免笑着,慢慢低下头,深深塌下肩膀,声音沉下去,“大概是以为我死了,没人告诉你们真相了。”

    苏软觉得哪里不对劲:“抹去你的存在,并不会减轻他的罪过。”

    张免抬头,戾气乍现,身上的铁链叮当作响:“你以为他们两兄弟是怎么搭上段家的?因为,我是贺成玉和他骗来的段家女人生下的野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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