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不好了，皇上早朝时又吐血了。”

    婢女喜儿推开寝殿门，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一路穿过层层虚白鲛绡宝罗幔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

    大喊着到皇后原姝婳六尺宽的沉香木阔榻前，慌里慌张的，却看见她的娘娘还在呼呼大睡，三千青丝垂落古檀楠木床沿，肤如凝脂，杏脸桃腮，宛若一个瓷娃娃。

    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娘娘的胳膊，娘娘一个翻身又睡过去了。

    没办法只能放出大招了，喜儿鼓足气大喊道：“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

    “着火了，哪里着火了。”原姝婳一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看着嘴角有笑意喜儿又躺了下去阖上了眼，“喜儿，你又骗我。”

    喜儿叹气，“娘娘这次真出大事了，皇上又在早朝时吐血了，直接昏过去了，刚才才醒过来。”

    “放心，死不了。”原姝婳又犯了个身，可眼神一下清澈明朗起来。

    “皇上传旨说要见您”

    “等我睡醒。”

    于是待到下午原姝婳才起床，化了一个娇贵的妆容，压一压她脸上的稚气，养在深宫这半年她愈发的娇嫩，倒是比当十四五岁时还要惹人怜爱，一身大红广袖流仙裙，娇艳无比，步履轻盈间，腰肢轻柔细软。

    来到昭阳殿。

    “奴才参加皇后娘娘。”

    王公公老久就在等候了，只是没想到这一等竟然就是两个时辰，忙不迭下跪，腿脚还没缓过来。娘娘也没正眼瞧一眼，直接自己就走进去了。

    进到殿内，浓浓草药苦涩之味扑面而来，鎏熙紫檀瑞炉内香罗沁心却也难掩，明明是朗朗夏日，珠宫贝阙内却冷清寒人，原姝婳屏退了身边的侍女 ，打量着走到皇帝容锐榻前。

    看着那惨白面容，周正帝王之相很是安逸，眉目剑星，不敢多看，原姝婳猛一个转头，嘴里念叨：“这当了皇帝，倒是比是太子时还虚了，不是叫我来吗！又干嘛装睡。”

    榻上之人缓缓睁眼，就在那瞬那眼中就由晓风残月又带有些帝王威严化为欢悦，嘴角干裂却又勉强扯出笑来，“皇后来了。”自己挣扎着慢慢坐起，半倚在玉枕上。

    原姝婳笑了，却直接坐在离容锐最远的塌沿上，“皇上倒是说笑了，臣妾自己封的皇后您倒不必当真。”

    可她不知这声“皇后”是容锐这半年来多次思念的又无人应答中的一次回应，亦或者是最后一次。

    容锐看着眼前人，眸光波动，眉勾勒若远山含黛，胭脂热烈，红色绫罗艳丽，浅浅嘴角上扬，她的婳婳愈发明艳动人了。

    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画面，那夜云州城灯火通明，他伫立在桥上，她那样灵动可人，漫河灯火都不及，偏偏那一眼，他就记了好久……

    “说不说，不说我走了。”原姝婳实在没耐心了，瞥着容锐，要不是他病着，她这辈子是不会主动来看他的，“不是叫我过来吗，有话快说。”

    “娘娘，皇上该喝药了。”王公公不合时宜地打破两人，将药毕恭毕敬端到原姝婳跟前，暗中观察着两人的气氛，希望可以修缮一下皇后娘娘与皇上的关系，毕竟这是自皇上登基这半年来皇后娘娘第一次来看皇上，还是皇上日薄西山之时。

    原姝婳不客气地说道：“先放下。”

    容泽示意王公公退下，看到王公公弓着腰退远了，又开口：“半年未见，婳婳越发明艳动人了。”

    原姝婳直接起身欲走，刚出走半步，容锐前倾身子，伸出手想拉住原姝婳却落了个空，而后转慌张喊道：“朕要死了。”

    香炉最后半缕檀香烬灭，香灰断落。

    原姝婳猛然停下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容锐，他说完话直接猛烈咳嗽，来不及拿出手帕直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原姝婳赶忙拖住容锐的身体，“容锐，你别吓我。”原姝婳带着哭腔，她真的被吓住了，不知容锐竟然真的病到这种程度。原姝婳正欲喊人。

    “没事，朕见到你太开心了。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容锐抹着嘴角的血，眉眼间对原姝婳的情意一如当初，原姝婳晃了眼，眨巴了一下，轻转过头。

    “病得很严重吗？”

    “嗯，最多不足三个月了。”容锐苦笑着。

    “不足三月，容锐，怎么可能，你之前都好好的呀。”原姝婳直直看向容锐，从震惊到慌张再到害怕，“你死了，我怎么办，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容锐宠溺地笑着，略显吃力地抬起手，将她脸庞碎发别到耳后，“朕这次找你过来就是为了给你安排以后的路的。”

    “我不需要你安排，你的事你自己去做。”

    “婳婳。”容锐颤抖地抓住原姝婳的手，原姝婳没有排斥，静静听着，眼眶已经泛红了。

    从昭阳殿出来，原姝婳一脸疲惫，眉头紧锁，看着天边落日余晖，光芒一点点收敛，皇宫的有些角落已经黑了，又转头看了看殿内。

    王公公赶忙迎了过来，还没等开口，“记得提醒皇上，按时吃药。”原姝婳留下话，正步离开，可是下阶梯是还是软了腿，眼泪破弦般滑落。

    “娘娘，你没事吧。”

    原姝婳再也忍不住了，沿着扶壁颤巍瘫坐阶梯上，头埋臂弯中极力抑制着抖动的身体，也不让自己发出声，喜儿不敢多说什么，抚着她的背安慰着。

    远处高殿之上，容锐被搀扶着从窗内目送着他的婳婳离开，原以为多年相识，情意不过刚才微红的眼眶。他笑了，笑着笑着哭了，他多想陪着他的婳婳再多一点点的时光。

    大易本是一南方小国名苏溪，仰仗地理川溪之便于，依赖物产之丰腴，几十年间百姓人口便大增，但奈何地峡人稠，水患之灾常有发生，于是国主不再餍足偏安一隅。南北迎着物藏地势分为十六个小国，好巧不巧，与苏溪一样壮大的淋鲷，域虎，滇龙三国也安耐不住想要扩宽国土，壮大势力。

    于是，从四十年前开始，十六个小国不断被苏溪，淋鲷，域虎，滇龙四个强国兼并，有依地势构造局势所迫顺势降服的，也有垂死挣扎最后落得惨遭屠国的。苏溪国主由容锐之父容柄继承之后，改国名为大易，自封为皇，可之后国势一再颓废，四国之中大易所占国土较为狭小，且富裕不足，容柄也应此积劳成疾不得放权于容锐，因此这三年以来，容锐殚精竭力，在于其他三国争斗之中让大易居于四国之首，又巧妙利用三国内外局势激烈，使其余三国地域篇幅大大减少，与大易相比，一国与一城之势。可惜他命不久矣，若再给他三年他一定可以让他的婳婳看到他一统中原，万里山河为聘，完成她那夜水中花灯的愿望。

    *

    “娘娘这不是去和露殿的路啊。”喜儿看着这路越走越偏僻，娘娘脸上毫无表情，目光深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来还是不要打扰自家娘娘想事了，默默跟在身后，眼瞧着天越来越黑，七拐八拐走到最是阴暗之处藤草蔽门，隐约看到铜黄环锁，只刚站在门口就听到：

    “打死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贱种，还跟我们抢地方。”

    “打死他”“打死他”的喊声也一声声呼应着。

    “嘭”的一声，虚掩着的破门被踢开，围着一个少年的一群人齐齐看了过来，个个头发凌乱，破烂衣裙松松垮垮，穿的是早些年的宫中服饰。有老宫女，老太监，也有看着年轻却手指腿脚不协调畸形的女人，正常却眼露色只勾勾审视原姝婳的。

    而原姝婳一眼就看向了那个弓背于地上，衣衫破烂残缺，臂膀紧绷，双手努力护住头的少年，光影微弱却又清晰可见脸部坚毅轮廓，眼角受伤暗血覆盖，眼神却明朗带刺，也在她看向她时两人目光相遇，少年明显一愣，可神情全然没有方才那么紧持。

    喜儿在门被踢开的一瞬，被里面的人吓得向后退了半步，镇定了一下又走上前几步，挺了挺胸，略带颤抖的大声说道：“皇后娘娘到来，还不下跪。”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几人纷纷逃离，只有刚才还在用眼神打量原姝婳的男的，立马改变嘴脸，赶快跪着上前想要巴结，却被原姝婳上前几步踢倒，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呵斥一声：“滚。”

    眼神未从少年脸上离开，走到跟前，俯身，看到少年臂膀的胎记垂了垂眉，本欲出手扶起少年，少年却一个惊起，靠在身后的梁柱上，抖落些许灰尘，双手环抱身前，警惕却好像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缓缓的松了些禁锢双膝的力道，肩膀微微张开了些，轻轻抬起头望向原姝婳。

    原姝婳也不再靠近，问：“你可知自己名字？”

    少年犹豫了良久，才出口回答：“没有名字。”声音有些嘶哑，却不畏惧，反而带着一股凶狠。他记得那个人告诉过他，他一出生就被抛弃了，没有人要他，没有身份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原姝婳继续问到：“多大了？”

    “十三岁。”

    “既然你没有名字，本宫就帮你取个名字吧。叫“容泽”，愿你宽容善良、福泽百姓。你可同意。”

    少年看着原姝婳，他知道这个姓氏是那个老皇帝的，“嗯”了一声。

    原姝婳站了起来，背对着少年，长发随夜晚点点清风佛动，继续：“你乃当今皇上长子，本宫这次来就是接你回去的。”

    “我不是。”

    他站了起来，只到原姝婳的臂膀处，瘦骨嶙峋，一件破里衣松松垮垮在风中晃动着。

    “本宫原以为你会痴呆，倒不想你还这般明白。但你到底留着容氏一族的血也是没错的。”

    原姝婳瞧着眼前的人眼神中的锐气不可阻挡，看着他，“先帝离世已久，当今圣上病重，时日无多，本宫迎你回去继承正统，你不愿意吗？”

    少年看向空中散落的点点星光，宫女手中的星星灯火，扑闪着印在他脸上，又转头对上原姝婳的眼神，看了良久，反问自己是不是当了皇帝，就可以和太子哥哥一样，莫名地点了点头。

    原姝婳满意的笑了，在少年眼中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了些许。

    “不过，本宫还是要提醒，你现在会以太子的身份出现在群臣前，现在朝堂内外不稳，本宫会助你稳坐江山，但你在事成之后要答应本宫三个要求。”

    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原姝婳长记性了，有些事还是要分清楚的，她没有那么多感情再去付出了。

    少年看着原姝婳脸上表情又变得漠然，反说：“我也有三个要求。”

    “没问题。”原姝婳红唇一笑。

    就这样少年跟在一身红衣原姝婳身后，迎着满天闪闪繁星，走过层层宫门，他从来没有这么坚定的被人选择，这宫中长廊，他也从没走得这么坦荡无惧，这也是他另一番的命运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