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回不得已又坐回了沙发上。
软唇嗫嚅了几下,想说些什么话来反驳,在对上沈然霁不辨情绪的眼神后,又把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偏过头盯着粉刷雪白的墙壁保持沉默。
沈然霁这几天都待在别墅,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客厅,甚至有的时候跟她一样待在花园,一坐就是一整天。
去公司的次数屈指可数。
夏江回不禁好奇,投资公司的老板这么好当?直接在家当个甩手掌柜就能维持公司运转了?
想到这,她悄悄转了视线,往沈然霁那边看去。
午后的日光从左边那面落地窗斜射进来,在瓷砖上划出一道暖黄光影,延伸至沈然霁交叠着的腿上。
抬头,猝不及防撞进沈然霁漆黑深邃的眼眸,无声无息的对视,又好像万语千言都汇聚在眼眸中。
她愣了下,都不知道沈然霁什么时候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鬼使神差地,她嘴里的话没过大脑便脱口而出:“为什么?”
沈然霁被她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略挑了下眉,反问她:“什么为什么?”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没头没尾的。
只是话都说出来了,再退缩就不是她夏江回的风格。
于是,她清了下嗓子,朗声解释了一番:“客卧的装修风格。”
为什么和别墅整体装修风格不一样,有点格格不入。
沈然霁唇角勾起一抹淡淡弧度,似乎是轻笑了下,回答得含糊不清:“哦你说那个啊,当时有个朋友参加了海洋主题装修风格的比赛,正好别墅在装修,就让他拿去练手了。”
虽然沈然霁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可夏江回半个字都不信。
以沈然霁的性格,他能容忍别墅存在两个天差地别的装修风格?
就在夏江回心底暗暗腹诽时,耳畔传来沈然霁偏低偏柔的声音,像是循循善诱般:
“你呢?”
“怎么打算去拍电影了?”
夏江回瞟了他一眼,老实回答:“金融没学明白,就不出去祸害社会了。”
她说的是实话。
可能她天生对数字这方面少了根筋,对数字丝毫不敏感。选金融专业也是抱着跟沈然霁多一些话题的目的,稀里糊涂选的。
谁知道后来在大学里,光是上专业课就要了她半条命,面对课本上大片大片的数字和公式,她每天都听得云里雾里。
她很佩服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撑过大学四年的专业课,顺利毕了业。
正好寝室里周明熙也不对金融不感兴趣,她的梦想是成为娱乐圈金牌经纪人,报考金融专业完全是被父母强迫的。
两个人一拍即合,索性往娱乐圈发展了。
“我看过你拍的电影。”
沈然霁不紧不慢说出这句话。
像是颗碎石子轻飘飘投进平静无风的水面,霎时搅浑了水面,激起圈圈涟漪。
夏江回瞳孔缩了下,软唇微张着想要说话,喉间却仿佛压了块巨石,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说的电影是《盛夏》吗?
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日理万机竟然还有时间去关注她的电影?
夏江回脑海中闪过许多问题,想知道答案,既紧张又慌乱。
在她的情绪被那句话吊得忽上忽下时,沈然霁兀自开口:“电影还不错,不过......”
“我不喜欢那个开放式结局,所以男女主最后有没有说清楚误会,重新在一起?”
随着沈然霁的最后一个字落地,她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大拇指不断摩挲虎口,眼皮敛下来,似乎在思考。
半晌,她故作轻松,半开玩笑:“都是开放结局了,主角的结局全凭观众的看待角度。”
也不知沈然霁听没听进去,他沉吟片刻说:“那我觉得,男女主说清了误会,重新在一起了。”
夏江回摩挲虎口的动作一僵,没有否认他这个说法,反而不可置信般轻笑了句:“没想到沈总竟然喜欢美满的结局。”
听到这个刻意生疏的称呼,沈然霁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生自己的闷气般,语气有点生硬:“古往今来,谁人不喜团圆结局?我也是人,自然也喜欢。夏小姐觉得呢?”
猝不及防把问题抛给了夏江回。
夏江回终于尝到扎别人心的刀子扎到自己身上的感觉,这个称呼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交握的双手收紧,她自暴自弃地说:“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决定权在你。”沈然霁极有耐心,诱哄般缓声说道。
不知是夏江回太过紧张了还是想太多了,她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按着她当初写的剧本走向解释道:“他们是无法重新在一起的。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阻碍太多了:来自家庭的不认可,来自朋友的不理解,以及两人间说不清的误会和跨不过去的坎......”
“若是顺其自然来说,以两人的性格和背景就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是我的私心才让两人有交集,可平行线是永不可能交汇的两条线,就像他们两个,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结局。”
一口气说出来后,她心下就隐隐开始后悔了。
按第一版剧本的走向,两位主角的结局是各自相忘,此生不见。
这个悲剧结局无疑是在沈然霁心上扎刀子。
《盛夏》第一版剧本写好时,团队小伙伴就嫌“此生不见”这个结局太虐了,在磨了她半个多月,她才不情不愿把结局改成开放式。
“顺其自然不过是那些失败者自欺欺人的说辞,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沈然霁的语调比刚才低了些,像是对自己说的。
转而,他持着一贯的清冽语调,问:“你在顾忌什么?”
“我......”
夏江回语塞了下,脑海中某根神经被刺激到,极力克制着濒临失控的情绪。
却发现,她无论何时在面对沈然霁时,都无法掩藏住情绪。
她索性不藏了,扬高声音把满腔委屈发泄出来:“我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我知道你的人生规划里从来就没有我,在你忙得不可开交时嫌我碍事,就一脚将我踢开;现下得闲了,又来招惹我......”
“沈然霁,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不要脸,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没有自尊心吗?还是说你对自己太过自信了,觉得招招手给颗糖,我就会像你的宠物一样向你摇尾乞怜?”
如果说一开始她把这番话说出来是为了试探沈然霁,那说着说着,她故作平静的话语陡然变调,夹杂了些真情实感和哽咽。
她伸手抹了下微红的眼尾,极力克制住颤抖的声线:“你若即若离的态度就有意思了?吊着我,让我猜来猜去就有意思了?”
“你真的很让人讨厌,明明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又在我面前出现,让我不得不在意......”
家庭原因使然,她自小就缺乏安全感。
在她牙牙学语时,父母因工作忙碌,将她丢到乡下外婆家抚养,一年到头她根本见不上父母几面。
虽说衣食无忧,可家庭情感的缺失让她自小患得患失,害怕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也害怕一切不确定的事物。
不得已,她只能将自己包装成浑身是刺的模样,来包裹住内心那颗缺乏安全感的心。
后来,父母的工作不再忙碌,她被重新接回父母身边。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在父母补偿的关爱下被很好地掩藏起,却在遇见沈然霁之后,久违的感觉重新浮现。
听着她微哑的嗓音,沈然霁抬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她顺势接过,低头抿了口,整理好思绪又持续输出。
话才刚说出口,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后知后觉意识到,沈然霁应该是故意说那些话激她,想让她把压抑多年的情绪发泄出来。
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是羞的。
沈然霁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她就没出息的丢盔卸甲。
还将隐秘多年的心事剖开呈现在沈然霁面前。
沈然霁不顾她情面戳破她隐秘心事,让她口不择言的后果就是——
她单方面跟沈然霁断交。
哪怕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全当没沈然霁这个人。
就算有时在客厅碰到,她也只是擦肩而过,一个眼神都不给。
沈然霁无奈,有心想找她解释清楚,却因她闭门不见吃了很多次瘪。
而后。
事故调查有了重大进展,沈然霁忙于处理,更是耽搁了下来。
夏江回整日整日坐在房间生闷气,心底暗暗骂他榆木脑袋。
两人之间的羁绊纠缠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能沉住气没有丝毫动作。
主动这种事,她已经做过一次,想让她再主动第二次是不可能了!
直到一周之后,她腿伤的表面伤口愈合,只是下地还不利索。
她等不住了,便怂恿着季璇一起收拾东西离开别墅,远离这个令人呕气之所。
两人收拾好行李纷纷准备跑路时,迎面撞上从公司回来的沈然霁。
沈然霁像是熬了几个大夜,神态尽显疲意,头发有些凌乱,有着轻微洁癖的他竟能容忍身上西装衣摆折出道道褶皱。
空旷前院里,一阵凉风吹起,裹挟着沈然霁身上的酒味吹过来,令她眉心略微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