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床下,贺霆云是一样的沉默。
因他没由来的吻而开启的午间饕餮并没有在欲望的驱使下进行第二次。在得到她“没有愿望”的回答后,他只是双臂圈着她,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席夏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没话找话。
或许是已经决心要止损了,沉积的委屈、不甘和耿耿于怀,在相拥中变得浅淡。
她双眼放空,安静思考着之后要做的事情。
行李可以先收拾好送去怀薇那边;顶楼房间里的乐器要还给熟悉的琴行老板;要最后一次给他过生日;等离婚离开宛京后,可以再抽时间去探望一下白姨……
对,还有离婚协议。
她需要在他生日前找律师重新拟定。
贺夫人送来的那份模板已经让她撕掉了,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坑?也许最终还要被他的律师据理力争。
她心里想着,手上把玩着贺霆云发丝不停。
一撩,一挑。
半松不松地晃两下,缠在小指上打圈。
质地微硬的发丝从学乐器学出的旧茧上摩擦而过,仿佛掠过一圈细微荡漾的涟漪。
贺霆云似乎习惯了她的各种小动作,也任由她这样对待。拇指落在她的腰窝,和她手腕转动的节奏同步,一下一下按着方才被他折磨的地方。
放空中的席夏对此毫无察觉。
不久,她盘算完心事,回神目光落在掌心的发丝。
眼尾沉了一下,蹙眉。
“怎么了?”
贺霆云感受着她的小动作,察觉到突然的停滞,蓦地睁眼看她。
男人幽深的眼底映着她怅然的眉眼。
席夏一怔。
垂下眼睫,不再对视。
“没有,就是羡慕你的发质。”
每一个她被汗水浸透的事后,贺霆云都是不染尘埃的干净和清爽。
发丝蓬松干燥,皮肤微凉而不黏腻。
飙升的温度好像只是她缠绵时的错觉,在抽身后,一切灼热都会在转瞬间归于冷净的常态。
她口中轻描淡写,实则很不喜欢。
每次皆是如此。
哪怕是抛却一切在最坦诚相见的时刻,他的生理表现依旧平稳如常。
这让她的狼狈和自卑无限升腾——
比起以不稳定情绪面对平静的他,还要令她无地自容。
好像动情沉沦的只有她自己。
许医生说,沟通是解决问题的重要方式。
可是,这些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从非正常方式确定夫妻关系的开始,吐露真心就变成了一种祈求垂爱的方式,她注定没有办法坦诚开口。
她选择靠离开来解决。
“叮——”
闹钟声突兀响起。
惊得席夏手上捏着的一段发尾从掌心落下。
贺霆云脑袋微顿,鼻尖轻擦过她的锁骨,直起身,捏了捏她半悬空的指节,拉过被子盖她身上,伸手捞过一旁的睡衣。
沟壑分明的腹肌径直从眼前飘过。
席夏眼皮跳了跳。
窸窸窣窣的声音中,v型人鱼线尖端没入布料之下,露在外面的倾斜线条多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
——低腰是让人心率加速的诱蛊。
她心惊胆战地把被子蒙过头顶,试图忘却刚刚的画面。
小西瓜啊小西瓜,你糊涂啊,怎么能都下定决心离婚了,还馋即将变成前夫的男人的身子呢?
“整理一下,十分钟后下来吃午饭。”
“……”
蛊惑之意荡然无存。
席夏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内心重归平静,摊开掌心望着天花板。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
再契合的欢愉都抵挡不住贺霆云的时间习惯。
三年了,她都还没有习惯贺霆云这种堪称变态的自控力。吃饭睡觉必须在固定的时间范围内……哪怕是意犹未尽的夜晚,他也会控制次数,在最晚休息的时间点前结束。
起初,她沉迷于他的严谨冷淡,不会沉溺于私欲。
后来,她又觉得是因为——
他不爱她。
不爱,所以妥协和迁就,所以可以迅速冷却,不轻易去诠释诉说爱意。
不爱,也就从不会失控。
她很难想象贺霆云的情难自禁,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为了任何人打破自己的规则。
当然,也许只是对她不行。
她是七情六欲俱深的污秽邪魔,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缕被她拉入泥沼的无情圣光,也从未同她一起坠落。
席夏翻了个身,光脚钻进浴室。
-
浴室里也插了一个小瓶的滋养得不错的玫瑰,在蒸起中散发着更浓烈的馥郁。
席夏定定地看了两秒,掐掉其中一朵。
五指拢进掌心,花瓣一片片碾进浴缸中。
席夏在浴缸里疲倦地躺了五分钟,洗干净才起身,把潮湿的头发随意绾在脑后,换上睡裙下了楼。
走到餐桌前,正好十分钟。
她不想最后一次同桌吃饭,还要被他嫌弃没有时间观念。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两荤两素。
看菜色,不是阿姨做的。
贺霆云也不喜欢家里有人。阿姨不在的时候,他就会提前让这里的管家准备好饭菜固定时间送过来。
山庄里的厨师有几位都是做酒店宴席的,哪怕是家常菜,摆盘也能料理得格外精致。
目光从盛有牛排的盘子里掠过。
席夏看见用来摆盘的几条迷迭香,微微一顿。
她捏起香草根,扔到一边,下意识朝厨房的背影瞥了一眼。
贺霆云正站在她那一箱方便面和自热饭面前,挽起袖子,移到垃圾桶旁边。这个男人对“垃圾速食”格外厌恶,估计早就想处理掉了。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坐下,给骆怀薇发消息。
席夏:[还在华海市?春节在哪里过?]
骆怀薇:[在呢,我今年在这边和外公舅舅一起过年,暂时不回去]
席夏:[那明天我去你公寓住。]
骆怀薇:[你除夕不和他一起?]
席夏:[嗯,准备离婚,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不出所料,骆怀薇发来一串感叹号。
骆怀薇:[夏夏,我知道你不擅长敞开心扉和别人说自己的事,没关系,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骆怀薇:[我现在合作的这个乐团指挥老师认识很厉害的离婚律师。]
席夏:[如果需要的话我找你,先别和姜炎说,我想等他生日过完再提。]
骆怀薇:[放心吧,我和姜炎又不是无话不说的关系。]
骆怀薇:[对了,一个小道消息。上次说华海那个话剧音乐总监的活儿,我给剧组听了你以前给学校剧社写的demo,他们已经决定去和江莱接洽了,我估计年后能定下来。]
骆怀薇:[要是过来了提前联系我。]
席夏:[好。]
贺霆云端着鸡汤走出来,看到她乖巧地坐在餐桌前,睨了一眼手表。
“怎么没多赖一会儿?”
席夏从他手里接过鸡汤,抿了一口。以前她和林江都是不爱喝汤派的,这三年跟着贺霆云的饮食作息,逐渐也能接受饭前先喝一碗汤了。
喝完,她才反问:“然后等你上来把我扛下去吗?显得我很像不长记性的熊孩子。”
语气有些刺,像是在讽刺他之前的举动,毫不遮掩自己的不满。
贺霆云眉梢微微动了一下。
是乖觉守时了,但好像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检查报告看了吗?”贺霆云在她对面坐下,“你的低血糖和肠胃问题不严重,只要作息健康,规律饮食,按时睡觉,就能调整过来。”
“嗯。”席夏专心喝着汤,喉咙里发出轻浅的声音。
不痛不痒的关心,她也会说。
可是现在她的情况,不是简单随他严苛作息就能改变的。
许医生今天和她讲,心理上的问题也会影响肠胃和其他器官,表现为躯体化的症状。身心互为因果,同步影响着她整个人的状态。
她下次去就诊要做量表检查,也许会根据严重程度判断是否需要吃药。
席夏忽然想到,如果需要换个环境离开宛京,她未必能找到许医生这般能放下防备去沟通的人,毕竟不是所有医生不靠整容,就能变成哥哥的样子。
需要她待在宛京,至少到接受完第一个月的治疗和咨询。
可这又有新的问题——
她并不想在提出离婚后,还继续待在这个城市。
“吃饭专心一点,别走神。”
贺霆云看她端起牛排到面前,眼神游离,握着刀叉的手似乎也没有攥紧用力,出言打断她,把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帮她一块块切好。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语气平稳,好像他们不曾有任何矛盾和问题。
如果贺夫人没有来见她,他会什么时候提离婚?等他下定决心和秦家联姻的时候吗?
“贺霆云。”席夏托腮,看着他切牛排时赏心悦目的动作,手臂上骨骼青筋分布得完美,“你就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贺霆云一刀下去,露出焦脆表面下嫩红柔软的肉,“你想听什么?”
“……”席夏一噎。
他总这样。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你想听什么,直说。
她的事情他全然不愿意去揣测,要她坦诚自己。而她呢?这招架不住他滴水不露的世故一一应答,却只能孤注无望地猜测他的所思所想。
关于香水,关于秦家,关于席芷方的合作……哪怕是这一屋不知从何而来的玫瑰,他只要随便说点什么,她都可以接受。
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听了。
席夏垂眸,“你生日那天,有什么安排吗?”
贺霆云持刀的手停顿了一下。
“那天元宵节,估计只有中午有空去姜炎那儿小聚一下,晚上家里各自有安排。”
“你下午有没有安排?”
“目前没有。”
“我准备那天从怀薇家回来,可以预约你下午的时间吗?”
“当然,晚上也是你的。”
“……闭嘴。”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近乎和谐融洽的对话了,席夏瞪了一眼贺霆云,微微晃神。
贺霆云笑了笑,没有追问她要做什么。
她还愿意准备给他过生日,他就可以当作没有看见离婚协议。
切牛排的动作变得略微轻快了起来。
“你把香料挑出来了?”
直到切完牛排,贺霆云把盘子递给她,才察觉两人摆盘的不同。
上面的迷迭香都被挑得一干二净。
“不喜欢。”席夏接过盘子,恹恹地说,“闻着恶心。”
她的联想能力很强。
在那款不知道他送给谁残留的香水里,就有迷迭香和薰衣草的前调。
以至于她看到迷迭香的烹饪用料,就会想到那个令人失望的纪念日。
“以前也没见你……”
贺霆云蓦地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她,“我让他们下次不放这种香料,最近还有没有其他忌口?”
“没有,谢谢。”
席夏低头咬了一口,细腻地咀嚼着牛肉——她已经不记得山庄的食材是从哪里空运特供,只知道她即将要失去这种有着独特口感的午餐。
贺先生,不会有下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