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晴晚下了马车，看见巍峨的朱红宫门，由侍女扶着进去。只是进了宫门，便连侍女都不能跟着了，侍女荷蕊是自小与她一处长大的，此刻颇有些泪眼婆娑。

    “好了，有什么了不得的，说不定过几日就又能见面了。”褚晴晚故意这样说，是为了宽她的心。只是赶着时间，她也不好与荷蕊再多说什么，转身入了宫。

    褚晴晚只是个五品官员家的女儿，父亲官职不高不低，如今入宫来选秀也是因为她在闺中素有才名，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通，是以这才被选上。

    她独自走在宫道上，若是寻常人初入深宫恐怕惶惶不知所措，不过褚晴晚却不同，她自然是有野心的，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秀女们有专门的居所，不过总归还没选上，自然比不得宫妃们的居所，睡觉也是大通铺。

    褚晴晚到了地方，见负责记名的掌事姑姑是个白肤金瞳的美人，对方的声音也有些冷淡道：“你叫什么名字？”褚晴晚便道：“褚晴晚，水光潋滟晴方好那个晴，春潮带雨晚来急那个晚。”

    闻言玲珑抬目望她，褚晴晚的面容倒不是妖娆的模样，反而更像那未曾遇见范蠡的西子，清丽又不朴素。不过她打扮倒是普通，玲珑猜测她家里官职不会太高。

    玲珑抬笔便写下她的名字，又指了指一旁的衣服道：“将这套秀女的衣服换上，日后自有人来教你们礼仪，我也会日日前来巡视，若有不服管教的便要受罚。”

    褚晴晚道了一声谢，又领了牌子，去了自己的居所。秀女们统一住在浮华阁这边，褚晴晚也不例外，一间房中有六张床，她来的还算早，选了个合心意的位置。之后她将包袱放在床上，转身去了屏风后面换上秀女服饰。

    待到她出来时，便又有人来了，对方一见着褚晴晚便有些欣喜道：“你也是秀女，怎么来的这样早？”褚晴晚微微蹙眉，不过她还是接话道：“不过是习惯了。”

    对方话有些多，褚晴晚和家中的人话都有些少，不过她倒也还是听着。“我叫珠玉，你叫什么？”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问她道，褚晴晚只好回她，“褚晴晚。”

    珠玉有些活泼过了头，她便道：“外面那个掌事姑姑很凶呢，我不过多说了几句她便瞥了我一眼。”褚晴晚想了想，那玲珑对她态度还算好了么？

    珠玉也将包袱放在一张床上，去屏风后面换上了衣服，二人身量差不多，只是珠玉看上去脸更圆润饱满些，怪不得她要叫珠玉，褚晴晚想。

    接着又陆续来了几人，珠玉跟谁都能说上几句，不过褚晴晚显然没这个心情，挨到午膳时分，自有宫人们过来送午膳，宫中的饮食自然不会苛刻了他们，珠玉吃得尤其满意。

    不过用过午膳，便有人过来传话教习姑姑稍后就到，众人的心情便都消下去大半，不用想教习姑姑肯定是极其严厉的，褚晴晚心中也没底，不过想想到时候她又能见到玲珑了，倒也不算坏事。

    教习姑姑来得很快，或许是第一日，有意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教习姑姑姓陆，宫中的人都唤她陆姑姑，只听她将众人召来道：“诸位秀女日后若是好福气都是要入宫的，宫中最是讲究礼仪，是以先从礼仪学起，不过日后身为宫妃也不能什么都不懂，接下来几日我还会教你们诗书、插花之类课程。”

    陆姑姑口中的学礼仪，一站便是一个时辰，珠玉实在有些耐不住，只觉得脚都麻了，趁着陆姑姑不注意悄悄捶腿，其余的秀女也是如此趁着陆姑姑不注意偷偷活动，褚晴晚倒是未动，她本就喜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陆姑姑将众人的动作收入眼底，只默默记在心里，待到沙漏中的沙漏尽了，方才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

    陆姑姑离开之后，众人只觉脚软，珠玉对褚晴晚道：“晴晚你不痛么？”褚晴晚便道：“自然是痛的。”不过她还是扶住珠玉，二人一瘸一拐回了房中。

    陆姑姑则是去了玲珑处，她如今有官职在身，倒不必再住在昭月殿，含碧特意命人给她安置了一间院子，不大不小处处合她心意。

    玲珑见了她便道：“陆姑姑尝尝这春盘。”春日自然是该食春盘的，八仙桌上摆满了春日的菜蔬与卷饼，陆姑姑倒也不客气坐了杌子，拿卷饼裹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吃了一口方才道：“这届秀女看着不大安分，不过那个褚晴晚倒是能忍，我让他们站一个时辰她纹丝不动。”

    玲珑闻言笑意盈盈，自她当上女官，面上总归是含笑的，不过知道她手段的人却是无一不惧怕这张含笑的脸。

    “这是好事，那个褚晴晚说不定便是个可塑之才。”她也边慢条斯理将菜蔬卷了，再慢慢吃着。

    玲珑眯了眯眼，褚晴晚给她的印象很深，她有预感，若是这人入选恐怕宫中会有些翻天地覆的变化。

    吃过春盘，玲珑亲自送走陆姑姑，“明日我也去看看那个褚晴晚。”陆姑姑回望她，“也好。”她知道玲珑是在替皇后办事，说不准褚晴晚便会入了皇后的眼。

    第二日玲珑果然去了秀女们上课的地方，不过她只在帘后默默注视，今日并未学礼仪，是以找了一处从前公主读过书的地方，众人都坐在位置上认真听陆姑姑讲课。

    玲珑扫了一眼他们桌上摆放的花草，一旁是一模一样的瓷瓶，陆姑姑身边也有一样的瓷瓶，不过她只是略做示范，挑了几支长短不一定的花草一一讲解。

    只听陆姑姑道：“花也分品阶，《花经》中将花分为九品九命。”①

    她素手拿了一枝牡丹道：“譬如这牡丹，所属一品九命，便是如百花之魁首，若是要以此花为主体，便不可喧宾夺主，余下花草只点缀便好。”

    陆姑姑放下牡丹素手又挑了一枝茶花道：“至于挑选这茶花也有讲究，山茶花大逾碗，攒合成球，有分心，卷边软枝者为第一。”②

    陆姑姑又说了几句，众人皆细细记在心中，之后便又嘱咐了几句让他们自由发挥。玲珑在心中赞了一声，这倒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个人性情如何单看他们妆点的花便能看出来。

    果然众人得了示意，忙用桌上花草妆点起来，玲珑倒不急着去看褚晴晚的，她随意扫了一眼旁边的珠玉，只见珠玉将山茶与石菖蒲放在一处，十分热烈。

    不过玲珑在心中摇了摇头，珠玉实在是太过活泼，宫中恐怕不是一个好去处，她又看了几位秀女的花，这才去看褚晴晚的花。

    那是几株酴醾，小而繁密的花朵，靠近便能闻见浓郁的香味。果然，陆姑姑走到褚晴晚面前，“为何想到用此花？”

    面前的花瓶中繁茂的花朵自然是赏心悦目的，褚晴晚面上并未有什么自得之色，反而谦逊道：“儿喜读诗书，听闻‘雪白荼靡红宝相，尚携春风见熏色。’③这才想到用这酴醾来妆点，若是供在案边一边赏花一边研读诗词相必别有一番趣味。”

    她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倒是有几分令人如沐春风之感。陆姑姑赞道：“不错，这倒的却是极风雅的一桩事情。”

    褚晴晚得了夸赞，不过赧然一笑。珠玉倒十分为她高兴，待到散了课，二人依旧是一道走回去。

    等人都走了，陆姑姑方才斟了两杯茶，一直在帘后的玲珑这才掀开帘幕而出。

    “如何？”陆姑姑将茶递给玲珑，玲珑接过饮了一口润喉方才道：“不急不躁，的却是好苗子，只是还需要再看看。”她将杯盏放回案上，“至少我想看看，她懂不懂过刚易折的道理，姑姑方才是故意那样说的罢，单独夸她而不夸奖旁人。”

    陆姑姑没了方才讲课的严肃，依旧笑呵呵地道：“被发现了，我只是想看看她若是发觉自己惹了别人的眼会怎么做，是隐忍还是还击？”

    玲珑闻言却摇头，“依我看，她两样都不会做。”陆姑姑被勾起好奇心，也放了茶盏道：“此话怎讲？”

    “依我看，褚晴晚恐怕不屑与之相较，但是这并非说她隐忍，而是不屑，她看似谦和，实则眼高于顶，这些秀女还不足以牵动她的心神。”

    陆姑姑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她的却有些傲气，只是并不显露出来，我以为是通读诗书的缘故，不过没想到你看人的眼光如此毒。”

    玲珑浅笑了一声道：“这是因为，我同褚晴晚是一样的。”不能完全摒弃自己的良心，便只能行走在暗处，光与影交界的地方。

    玲珑又与陆姑姑叙了几句闲话，这才起身离开，自当上女官，除却授印那日，她已经许久没去过昭月殿了。她觉得如今也该是时候去一趟了才是，她如此打算着，脚步不停前往了昭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