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旻熙和教学辅助前后脚进教室。
教学辅助配合AI 小术授课，这是个轻松活，他主要负责给学生答疑，组织课堂纪律。
大多数学生都会在家接受私教，用不着他解答什么，特招生一般求助搜索引擎，也用不着他，而扰乱课堂纪律会被AI扣除学分，全校通报，几乎没人会在课上捣乱。
所以这个职位几乎没什么用，大多数是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只要提供相关专业的学历即可。
日日摸鱼，乐得清闲，却能得到年薪十四万的报酬。
南谭有很多这样的特殊岗位。
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七点四十九分。
“聊的好吗，阿熙。”
男孩在她后面，笑嘻嘻地说。
上课铃响起。
全旻熙后脖颈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尹鹤一原本不坐这里，他换座了。
没有班主任，没有固定座位，甚至没有固定课表，手环和位置自动匹配后，就能记录学生每节课的学习记录和获得学分。
只要尹鹤一想，可以如附骨之蛆黏在全旻熙身后。
好学生的课表大多是兼容的。
左丘语是三年级学生新增的课程，随着近几年绘架星系和左丘星系互通贸易往来，学校也增设了左丘语翻译这一门课，虽然AI翻译可以丝毫不差地表明语义，但显然高层认为学习这门语言是必不可少的。
八节基础课后，通过考试的才能进入高级课程学习，而高级课上的学分是拿到统招优等生期末奖学金的关键。
这对全旻熙至关重要。
AI讲师的全息立体投影出现在讲台上，标准左丘人相貌，气度中正矜贵，骨相轮廓饱满流畅，中轴线条错落有致。
他全程讲述左丘语，
早在第三节课词汇表背诵作业布置后，讲师就不再说海斯特通语了。
“同学们早上好，现在开始长达一个小时三十分钟的左丘语学习，我是独孤英钟。
上节课我们复习了左丘语序，研习过80个中等难度词汇，大多数同学能做到基础对讲，现在进行抽查——”
“B7，请回答。”
全旻熙后座，有人起身。
“怎么看待左丘星系北纳维矿星带，星盗、虎贲军、帝卫军三方的资源争夺问题。”
“我想，大概可以从四个角度来回答——”
“早在星历2070年，也就是左丘历6892年，虎贲军便和阿摩拉星盗团存在利益纠葛，双方合作不成，一拍即散……”
这些史料从来没出现在星网里，至少全旻熙没见过，也搜不到。
左丘文明已经延续了尽三万年，它所处伊美利亚星系南，所在的左丘星系是绘架星系的八十倍大，行政星遍布，光是宜居星便有1648颗，更别提浩如烟海的资源型行星。
而海斯特所在的德尔塔星系，不过是绘架星系西北角的犄角旮旯。
像这种规模的小星系，光是绘架星系内就有数千个。
他们的星网消息闭塞，事实上，就连现存科技也是拾人牙慧，是637年海斯特星加入拱卫星盟后，基尼自由形态共和国向他们提供的科技扶持。
“……综上，根据帝卫军近几年的动作，我猜测纳维矿星带不止是金砂，可能还包含耀钛金和各种能源石。”
再让他说十分钟，整节课都过去三分之一了。
熟悉星际史的人都知道，耀钛金是制造航空穿梭艇的重要材料之一，而德尔塔星系10大行星上都没有这种钛金矿石，需要去距离130星程的临近星系开采，来回两百三十个自然日损耗导致耀钛金成本价格居高。
如果能在临近星系建立翩仟中转站，那么路程时间和能源消耗将大大减少。
可惜，海斯特还没有掌握这项翩仟穿梭技术，现有的一个翩仟中转站也是基尼赞助的，要想获得自主权，在临近星系建立中转站不是易事，估计具体学习事项还在和基尼交涉。
“非常棒，B7同学学分+5。”
“老师，我想 B6 同学可以回答得更好，课间我们总是讨论左丘帝国史上的著名人物，她总是有一些令人惊艳的想法。”
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围过来，大多数人饶有意味地打量，有的人眼神带着诧异，似乎不知道原来班级还有这么一号人，孟春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原本她们是朋友，不过有一段时间不联系了。
“B6，请你评价左丘帝国第二顺位继承人，左丘冶赜。”
根本没听过这人。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组织左丘语进行回答，以及——
“大多数人对左丘冶赜褒贬不一，我是这样看待这个人的，左丘文明虽然已经延续了数万年，但仍然存续帝制，这不可不谓之封建的延续，某种程度上来说仍然是左丘的病灶…”
她疯狂搜刮一些脑海里的生僻词，尽量让回答的时间长一点，说实话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而在这种情况下，第二顺位继承人行动难免受到掣肘，虽然他在很多领域都颇有建树，但性格上有一些难以忽视的问题，导致左丘冶赜和一些社会矛盾并不兼容…”
第一排左侧，一个黑发黑眸的男孩回头瞟了她一眼，勾起嘴角和邻桌对视，意味深长地笑。
几分钟后，全旻熙回答完毕，教室里非常安静，孟春眨了眨眼，脸上带着鼓励，似乎觉得她左丘语说得很棒。
“有几个词的发音需要纠正，你先坐下吧。”
“B6 加两分，成语用得不错。”
手环震动了一下，一行小字浅蓝色的小字显示，第三学年学分162，总学分 1547。
下节课是星系航空史，全旻熙查看课表和私人邮件，虚拟光屏立在面前，不像其他同学的那样有隐私功能，这个光脑是孟凡买的，涵括了智能 AI 的所有便携功能，标准款一万多海索，她放在学校用，不敢拿回家，怕被刘美君卖掉。
所有人，包括孟春，下课都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这让全旻熙送了一口气。
以往的两年，低调就是她的座右铭，在这样情形诡异的学校，全旻熙并不希望引人瞩目，即便是家境良好的学生，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转眼间也会变成地上尘，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
财阀们有自己的社交网络，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互相交流着情报，而这一切没有邀请函无法得到，那是个封闭排外的小圈子。
尹鹤一没再找她麻烦，一下课他就不见了。
邮件里有教学主管群发的消息，这周三要开始飞行器驾驶的学习，八节课后就可以考驾驶证，成绩优异者可以进行飞行专训，那涉及到航空领域，估计会名额私定。
最后一行小字，安全设备费+动能燃料损耗费，共计 4300 海索，统招优等生绩点 8.5 以上，有35%的费用豁免，最后算下来是 2795海索。
全旻熙查看了自己的余额。
两百三。
饭卡里还有四百多，省点能支撑本月伙食费，交通卡要去补办，估计会很麻烦，火锅店那份兼职还有四十天的钱没算，如果能把这份钱要到手…
她昨日给老板发了离职申请，那边还没有回复。
“咦，两百三。”
身后穿来尹鹤一的声音，
“阿熙，没想到你生活这么困难，马上要上飞行课了，你能交上附加费吗？”
“蠢货，你懂什么，”
尹爻麟从后面走过来，坐在尹鹤一的位置上，“有爹有妈能伸手要就行呗。”
“啊，这样。”
尹鹤一好像在思索什么，“可不是什么人都跟我们一样，总是管爸妈要钱。”
“阿熙你是不是勤工俭学啊？”
“每天放学都八点半了，还要打工多辛苦，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吧？”
尹爻麟输入六位密码，解锁了弟弟的随堂笔记，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写笔左点右点。
“你这样不对。”
她反驳道。
“阿熙一看就是很有自尊心的孩子，她更喜欢自己找工作。”
“你算什么东西，随便帮助别人。”
“人家稀罕？”
不少同学都被他们的话吸引，包括第一排那个黑发黑眸的男孩。
孟春片刻前离开了教室，像是有什么急事。
“什么嘛，她自己找的工作，一天才一百海索而已，叔叔阿姨加起来还没有阿熙勤工俭学赚得多。”
尹鹤一嘟嘴，像是不赞成姐姐的话。
可全旻熙一听便知道，他们调查过她了，那些遮盖羞耻的布再一次无处遁形。
“你真好心。”
她浅笑着说，“我自己会想办法，如果需要帮助我会联系你的。”
“想什么办法？”
尹爻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讥讽道：“孟凡啊，这个人我姨奶家的佣人特别熟悉。”
“推销保健品的嘛。”
“一个靠讨老女人欢心赚钱的男人，成本12.35 海索的营养剂卖七百五，据说还挺受欢迎呢。”
她试图勾起全旻熙的下巴，但被躲开了。
“你们有什么事儿自己心里清楚。”
“没有什么是我们查不到的。”
上课铃响起，尹鹤一本学期第一节课的随堂笔记也被清除地差不多了。
午休，全旻熙预定了多罗鱼面包，教室免费供应温水，这一顿饭加起来不过 6.5 海索。
这种鱼，大多数人吃都会过敏，所以价格被压得很低，正好便宜了她。
毕竟多罗鱼肉吃起来鲜嫩，口感不错。
同学们零零散散走出教室，23 层是私人休息室，有些人可以在那里享用午餐，并小憩一会儿。
大部分学生在 17 层的公共休息区，那里可以囊括千人，吃完饭躺在按摩椅上睡上一个钟头，十分解压放松。
18 层多功能活动区，预约高级 spa，可以洗超声波浴，在满是花香的私人空间内，按摩机器人会为你面部美容，而这一切设施和服务都是免费的。
当然，也会有人选择全息游戏厅，自从有人在里面待了三天三夜后，学校规定玩乐超过一个半小时会扣学分，扣分成指数型增长，低于及格线就会被劝退。
不过，规定并没有阻挡全息游戏厅的受欢迎程度。
三十个单间每天都爆满，很难预约上。
十二点，全旻熙需要上一节绘架星系政治经济的提升课，这些课的大方向是外交，也是她未来给自己确定的方向。
“我猜到你没走。”
尹鹤一在门口看她，熟稔得好像几年交钱的老友，“你不该给他那瓶喷剂，姐姐盯上你了。”
这算什么，毒蛇虚伪的示好？
全旻熙没说话，她咬了一口多罗鱼肉。
白嫩细腻，乍一看像米糕，可价格却是天差地别。
“你吃过吗，这个。”
片刻后，她摇了摇手里的面包问。
“没有。”
“我不吃这么便宜的东西。”
身披统帅披风的人跳过来，舞步像是在表演歌剧，但在全旻熙眼里，这就是个神经病。
基因病让他的皮肤比正常人的更白，甚至趋近透明，颈部的毛细血管密密麻麻交织着，使他看起来像异人族。
尹鹤一拿了戏剧社的加冕披风，里面穿着麻布背心，显得不伦不类，怪异至极。
尤其是念台词的时候——
“啊，伟大的胡兰一世，该怎么平息您的怒火？”
他伸长手臂，姿态像天鹅挥动翅膀，鹤唳清明，婉转而渐行渐弱，“是用贱民的血，还是海盗们积攒数年的财宝呢…”
真让人恶心，全旻熙引用尹爻麟的话。他伪装成暴君的走狗，可司马昭之心何曾掩盖得住。
暴君死了，他会成为第二个暴君，甚至比之前更变态。
她冷眼看着尹鹤一分饰两角，一边伪装走狗帮助贫民刺杀帝王，一边自己就是帝王。
“不够，不够…即便世上神迹尽数陨落，也不够给我陪葬，我是一切的主宰，我是王啊！”
冬祢州原本是独立国，相传冬祢曾有一段残暴和血腥的历史，君主胡兰一世在任十三天，残忍地杀害了七百二十人，然后他被刺杀了。
据说，死后被他瞧不起的贱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你身披锦裘，我能理解。”
她觉得这个人很能装，没人相信尹鹤一和所谓的贱民是一个立场的，“里面套着马甲，我不理解。”
难道他以为穿得破一点，就能假装自己和平民站在同一立场？
别搞笑了。
“王啊，坚持住，不要死！”
尹鹤一被另一个自己刺杀后，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掐住自己的脖子，阴暗爬行，抽搐不断。
看不懂，实在看不懂。
要是他能滚远一点就好了，幸好基因病不会传染。
“你后悔过吗，”
全旻熙问胡兰一世，她抬腕看了眼时间，还有十九分钟上课。
砰砰砰，王像是中枪了，痛苦地捂住胸口，单薄的身体缓缓跌落在地。
什么意思，暴君被他演死了，走狗和贱民还活得好好的？他在表达什么？
她很少看舞台剧，不知道尹鹤一是不是演的和正常的台本一样，于是上网搜索。
“伟大的胡兰一世绝不后悔，只恨自己不够强，被贱民得逞…”
尹鹤一咬破了嘴里的血囊，血液喷涌而出，全旻熙忍不住想这要是被监控注意到，她这个唯一见证人该怎么说。
片刻后，她照着光脑念了正常台本上的台词。
“吃一口，我原谅你。”
死后的胡兰一世化为鬼魂，游荡在世间，他飘进一个平民女孩的家，这女孩的父母因为食材供应出现问题都被他杀了，只有她还侥幸活着。
王对唯一能看见他的女孩感到很新奇，他手指捏了捏那片可以触摸到的肉，然后一口吞下。
我不需要原谅，但我却不能没有原谅，王想。
“贱民的原谅，”
尹鹤一挣扎着起身，指尖颤抖着，“有趣，是从未获得过的东西。”
“我尝尝。”
全旻熙在没动过的地方，给他掰了一口。
“真是拙劣的口感。”
“如此普通，充斥着廉价面粉的味道…和劣质鱼肉——”
话音未落，尹鹤一便口吐白沫，在地上不停抽搐，这次简直像真的一样。
几秒钟后，整个人便没动静儿了。
全旻熙又吃了一口面包，今天的鱼肉格外美味，她很庆幸自己不是变异鱼类过敏患者。
至少不会被有心之人暗算，误食过敏源致死。
光脑上，旁白写道——
王的鬼魂，因为食用怨魂血肉逐渐消散了，众多怨恨在它的魂魄内乱撞，成为了他的痛苦之源。
他被自己过分膨胀的欲望折磨致死，却从未后悔，一个人原谅他，成千上万个人依旧恨他。
一人造孽消逝，万人的血泪却依旧存续着，
王为什么不忏悔？执念像种子治根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