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包间，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晏奕难以置信反问：“你把我当成了意图不轨的老男人？”这真是他有生以来遇到最搞笑的事。
“对不住晏总，是我一时没认出来您造成误会。”小李赶紧解释，只是晏奕的注意力并没放到她身上，一直盯着柳棠。
“小李你先出去。”柳棠轻声道，包间的门打开又关上，屋子里剩他们三个人。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一下，我在你眼里不会真是这种人吧？”晏奕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出师未捷身先死，这让他接下来的行动很受挫。
“是我没有认出晏总，真是抱歉。”柳棠微笑倒了两杯茶，“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不是。”晏奕想说什么又有些泄气，索性换了话题：“我把编剧换了，你可以考虑出演吗？”
柳棠看了眼旁边，林画正在用手机回信息，她语气柔和意思却不可转圜：“和编剧没关系，是我个人原因。”
“方便透露吗？也许我可以帮你解决。”晏奕不死心道。
“不方便。”柳棠温婉拒绝，没让晏奕再说什么，她道：“晏总和林小姐的聚会结束了，可以让我和林小姐单独聊聊吗？”
“晏叔您先回去吧。”林画道。
“嗯，路上慢点，到家给我说一声。”晏迟不在，晏奕下意识把林画当成了需要照顾的晚辈。
晏奕离开，柳棠一时没有说话，她把茶台上的残茶倒掉，重新泡了一壶，投茶注水出汤斟茶，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又赏心悦目，非常有古风韵味，哪怕身上的衣服并不合适也不违和，如果是拍电影，大概可以直接出片。
“要喝茶吗？”柳棠问。
“不了，刚喝过。”林画道。
“前段时间约你一直没空，我又着急赶回剧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柳棠抿了口茶，笑道。
“在忙。”林画放在腿上的食指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敲击，算着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不至于太失礼，这种你知道我知道，又不说透的相处，实在没必要勉强自己接受。
“我接到了国外电影节的邀请，需要三身礼服，可以全交给你吗？”柳棠不是没看出林画的拒绝，可是除了试探着接近，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最好不要，在别人都是穿着高定超季的场合，你穿着一个名不见经传设计师的衣服会影响你的形象，以及你的商业价值。”林画就事论事，“而且，我之前说过，做衣服是我的兴趣，我并不在意它出现在哪种场合。”
“如果我的成就让我连衣服都要受人掣肘，那我不去也罢。”柳棠说完，两人一时都不再开口。
“假如今天是童静这么给你说，她要穿你设计的衣服登上国际最盛名的红毯，你也会原话回答她吗？”柳棠问。
不会。林画会为童静准备最耀眼的战袍，让她成为当晚最闪亮的星。
天聊到这个程度，就没必要装傻了，林画直白道：“你要是因为愧疚，用这种方式补偿我，大可不必，你看到了，我过得很好，可能过去不好，但现在真的不需要谁来伸出援手。”
“你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
“我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
“我当初喜欢你的设计时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所以你现在是在用你的身份罔顾我的意愿，来要求我必须怎么做？”
“你的意愿是建立在厚此薄彼上，我没有要求你做为难的事，这并不违背你的原则。”
“意愿和原则本来就是因人而异。”林画道。
“……”
室内陷入沉默。
“我没有罔顾你的意愿，你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别曲解我的意思。”良久，杯子里的茶水由热转凉，柳棠低声道，“我只是想要对你好……”
刚出生的婴儿需要怀抱和细心的照顾，少年时需要温馨的陪伴让他富足快乐成长，再然后是坚固的后盾，让离家的孩子知道不管去到哪里，家都是他的退路和港湾。
这些，现在的林画都已经不需要。
“我刚刚的话并不是针对你。”林画搜肠刮肚的解释有些苍白无力：“我相信你的经纪人肯定也分析过，你这样做的结果弊大于利。”
柳棠苦笑，当一切都用得失好坏来解释时，说明除了利益两个人再没有多余的交集，或者说不愿意有多余的交集。
“我记得她小时候非常臭美，不到两岁的年龄已经知道自己挑衣服，要是哪天没选到合适的，会撒泼打滚躲在被窝里一天不出来，十八斤的体重里有十七斤是倔脾气，所以最后妥协的都是我和我妈，为此我们俩用各色碎布给她在衣服上做装饰讨她欢心，小小的人儿心眼儿挺多嘴又甜，每每把我俩哄得眉开眼笑。”柳棠慢慢地道。
她是演员，擅长用声音描绘画面，在她带着怀念和心酸的诉说里，仿佛能看到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撒娇耍赖又卖乖讨巧。
“我能记起三岁之后的事情，再往前只有一些破碎片段。”林画没有刻意回避装作听不懂，她很自然地道。
事实摆在眼前，她和柳棠之间一定会有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距离用来相处，鸵鸟解决不了问题。
“是啊，如果我没把她弄丢，现在的她应该会用尽浑身解数让我答应她的种种离谱要求。”
而不是谈判一样有礼貌地客套拒绝。
林画闻言，微微侧身摊手道：“你看，我是她又不是她，我不会对你撒娇也不会甜言哄你，在我身上找你记忆里的影子，注定你会失望，失望积累得多了会变成怀疑，怀疑我为什么和记忆里不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怀疑自己二十年不间断的找寻是不是一个笑话。”
“你为什么不认为我会喜欢全部的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柳棠放下杯子道。
“过往的岁月有时光进行美化，每一次回忆都会再加深一次光环，让你愈发牵肠挂肚，而现实我是个锱铢必较满身铜臭庸俗的生意人。就像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活人也比不过记忆里的人，当你的心情平复，冷静下来后，会发现她在你的记忆里越可爱，和她截然不同的我在你面前就越刺眼，最后怀疑变成憎恶相看两相厌。”林画的声音和柳棠有两分相似，说话的口吻却不同，一个柔和一个干脆。
“你想让我怎么做？”柳棠眼里闪过一丝苦涩，曾经那个肆无忌惮挥霍宠爱的小姑娘如今长成了理智到有几分冷酷的大人，她条分缕析解释利弊，她排斥且不相信突如其来无条件的爱，哪怕这份爱来自带给她生命的人，来自世人眼里的理所当然。
“不是你，是我们。”林画道，她看到了柳棠的失落，但给不了她想要的也就安慰不了她，“如果你同意，我们保持原本的关系，之前可以相处愉快，抛开现在的关系应该也可以，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当我没说。”
柳棠身处的圈子特殊，出道零绯闻到现在，爱惜羽毛是本能，她即便不接受林画的提议，也不会做出影响自身发展两败俱伤的事。
“你不会逃避，也不会拒绝我作为一个朋友的合理要求？”柳棠问。
“不会。”林画坦然道，“其实我也很好奇，以这种方式开始，我们最后会走到哪一步。”
林画的眼睛坦诚平和，柳棠伸出手：“肯定是最好的结局。”
两双同样白皙纤长的手握在一起。
“你会好奇你的——”柳棠表情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下，强迫自己开口道。
“？”林画反应过来，随即打断她道：“不好奇。”
“嗯。”柳棠松了一口气。
林画走了，柳棠留在房间等她约的人到来，不一会儿于瑞进来了，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她：“呶，你让调查的晏迟。”
“不用了。”
“你前几天还催呢，又改变主意了？”于瑞无语。
“她的心里有堵高墙，晏迟能被她接纳，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柳棠把一杯茶递过去。
“你们聊的怎么样？我猜你没有说服她。”于瑞接过一饮而尽，两个人的脾气半斤八两，自责的人先退让，就像博弈，谁忍不住先出手暴露底牌谁先输。
“晏迟瞒着林画先告诉你，果然是殚精竭虑想得深远。”于瑞道。
“我要感谢他的殚精竭虑。”柳棠斜倚着茶台，手里拿着精巧的茶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我之前喜欢像童静那样长相甜美的女生，现在觉得女孩子还是聪慧又独立更好一些。”
“最好还能设计衣服，顺便姓林名画。”于瑞很顺畅地接着道，然后想起来：“哎，红毯的衣服怎么说？”
“不出预料拒绝了。”柳棠道：“不过她答应我这两天会把上次订的那件送过来，这样我就有两件了。”
“所以你打算——”
“我们达成共识，维持目前的关系不变，但可没说已经做好的我不能穿上红毯。”柳棠眨眼，脸上少见地出现灵动狡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