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下旬，天气不再反复无常，温度逐步上升，日复一日的枯燥不变让人对眼前的安稳习以为常，觉得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能过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一边是浮世安稳岁月静好，一边是兵荒马乱路有白骨，人类的悲喜各不相同，差别大得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
晏迟离开将近两个月，除了偶尔的电话联系，中间还通了一次视频，伴随着卡顿和杂音，能看出晏迟口罩下的消瘦，时间短暂，他把手举到头顶比了个心，惹来身边人的起哄。
晏迟离开时林画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人各有志人各有责，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旁人可以不赞同，但没有立场阻拦。
这是林画行事的准则，她也这样对待别人。
半个月还没有接到电话时，向来工作时心无旁骛的林画，偶尔会在忙碌中从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晏迟现在干什么？
之前晏迟也有过动辄加班十天半个月的时候，但他人虽然不出现，抽空发出的信息却不间断，经常林画一觉醒来，发现被晏迟半夜放风发的信息刷屏了，回复后得不到立刻回应，过个几个小时再次填满信箱，周而复始，情侣间不间断的互动，让林画无暇去关注其他。
这次林画自己没觉出异常，只有徐诺注意到了她之前开会习惯静音的手机，现在二十四小时铃音振动。
签字的笔停顿了一下，林画再一次收回思绪。
理智和情感像是互不服气各有各的想法，一个说短暂的分离是正常现象，平常心对待，不用大惊小怪；另一个嗤之以鼻，嘲笑它口是心非。
林画分别被它们占据了大脑和心脏，大脑还在冷静思考，闲下来时不时漏跳的心脏却提醒她它已经不再完全属于林画。
林画扔下笔，看向身后的落地窗，外面夜幕降临，霓虹灯逐次闪亮，她承认她想晏迟了，想到要马上听到他声音的程度！
如果说半个月时的想念是刚刚破土的嫩芽，那现在的想念就是见水疯长的风滚草，不受她控制地到处落地生根，在心里泛滥成灾。
林画很少做冲动的事，在她反应过来发现手指已经按下了晏迟电话的拨号键。
晏迟临走前说过，他的手机在外有可能不能用，之前打过来的也都是经过转接的国外号码，果然，一阵漫长的静默，提示音告诉她无法接通。
算了吧！理智这样说，手指却固执重复之前的动作。
又一次的无法接通。
林画感觉自己像是分成了两个人，一个鬼上身一样一遍遍按下绿键，另一个冷眼旁观丝毫不加阻拦。
“喂？”当话筒里穿出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时，林画下意识确认号码是不是手快按错了号。
“——喂？”林画迟疑半秒出声。
“嘿，这倒霉催的信号！”对面是个陌生男人，他一边跟林画说话一边加快脚步找晏迟：“您是晏医生爱人是吧？他现在忙不方便带手机，手机搁值班室让我们看着呢，说是只要您打电话，立刻告诉他。”
“要是忙就算——”
“可不能算，我们这摆了一排手机，您这是能打过来的第一个，我得让他们知道！”男人看到不远处的晏迟，扯着嗓子喊道：“晏医生，电话！赶紧，这龟孙儿信号说没就没！”
“林画？”晏迟摘下手套，看到真是林画的号码显示在上面，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里绽开了笑意。
“嗯，是我。”林画按下免提，把手机放到一侧，胳膊垫在桌面趴在上面，“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欢迎打扰。”晏迟冲同事比了个手势，走到一个刚装好的信号放大器前，“是出什么事了？”
不怪晏迟这么问，他们之间向来是晏迟主动，林画的回应都是藏在细枝末节里，这里信号有多差，手机有多难打通，晏迟很清楚，所以林画的电话绝不可能一时心血来潮就拨通了。
“没，我挺好，晏总也挺好。”林画的手指在桌面上划动，“就是——突然想你了。”
柔软的女声混合着电流的噪杂声，突如其来灌进晏迟耳朵里，让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什么？”他反问。
“我想你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林画没让晏迟失望，她又说了一遍。
口罩下晏迟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不过还是照实道：“大概还需要一个月，这是乐观的估计。”
信号放大器外强中干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手机里的通话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已经快要听不到声音，林画知道要挂断了。
“林画，我听到你在说你爱我。”晏迟道。
“嗯。”林画话音落下，通话结束。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没人动，自动变成黑色，林画趴着像是睡着了，办公室里变得异常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闹钟提醒林画视频会议时间到。
屏幕上跳出一个金发褐眼的男人，操着有些奇怪口音的汉语和林画打招呼。
“早上好，老板。”
“晚上好，安迪。”
“哦，这令人讨厌的时差，总是不能和你看同一片朝阳。”安迪习惯性表达完遗憾，随即兴奋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最新的报告出来了，结果超过预期，准确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以上，虽然不能完全依赖，但已经可以减少琐碎工作，把精力用在最后的筛选上。”
“是因为有足够的实验样本才会进展这么快吧？”安迪的数据需要大量真实的病例分析，林画问。
“当然。”安迪耸肩，“新闻每天报道，在现场的麦克说各国医疗援助都来到了，我们不能像他们那样救死扶伤，出于人道主义给了愿意提供自身信息的人最好的照顾。”
安迪的成功侧面说明了晏迟所在地的情况惨烈。
“老板，你的金钱没有打水漂，很快就能看到无数钞票向我们飞来了。”安迪幻想着不久要到来的美好远景，完全忘了三年前他求爷爷告奶奶都拉不回来一分投资的窘迫。
“你把数据和结果包括使用的仪器打包送到华夏医疗救援组。”骆君桦说错了，她不是最近才和安迪合作，而且最近陆续有了成果才被他发现。
“你说什么？”安迪以为自己的汉语退步了，用母语重复了一遍林画的话，得到她肯定的点头。
“老板，你疯了吗？这么做你前期巨额的投资全化为乌有了，我们要从零开始！”安迪难以置信。
“明年的投资我会再追加百分之三十。”林画安慰仍不能接受的安迪，“你不觉得这是天意吗？上帝让我们把结果贡献给人类，或许他正在天堂迎接你的到来呢。”
“借你吉言，希望我能晚些见到他。”安迪有些丧气，不过在听到林画要追加投资，眼睛还是亮了：“我现在订最近的机票，并和那边的大使馆交涉，以你的名义是吧？”
“不用，匿名。”
“你们华夏人我真是看不懂。”安迪不理解但接受。
林画走到小区门口，被值班的保安喊住，递给她一个快递。
拿着快递上楼，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香味，打开门果不其然迎接林画的是餐桌上丰盛的晚餐，和桌子旁严阵以待的三个人。
“今天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大日子吗？还是你们谁中彩票了？”林画问，孔翎就算了，居然连周硕也在，“你不盯着童静减肥了？”
“她最近刚杀青，接下来会休息一下，没关系。”周硕道。
“你呢？不是说接的案子排到年底了。”林画问偷吃的孔翎。
“大明星说她有事要宣布，我当然要过来凑热闹。”孔翎看到林画回来，忍不住拿个鸭爪啃道。
“画儿，快问我。”童静眼睛闪亮，迫不及待道。
林画看看周硕，他笑而不语，孔翎则表示和她知道的一样多。
“难道是被哪个大导相中选你做女主？”林画试探道。
“怎么可能嘛？”童静颇有自知之明，有些泄气道：“是我被提名今年金玉兰的最佳女配了。”
“果然要庆祝。”林画很坚定道，冲孔翎道：“把酒柜最上面的红酒拿来两瓶。”
“得嘞。”孔翎先是被瓶子上的名字吓了一跳，然后毫不客气多拿了一瓶。
庆祝童静是真，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们才得知晏迟参加医疗援助离开两个月了，网上到处能看到人间地狱一样的惨状，林画外表太过若无其事，担心她什么都不说闷在心里，两个人决定来尽朋友的义务。
“你哪个角色提名的？难道是去年演的傻白甜女二？”孔翎问。
童静一口一口珍惜地品尝久违的美食，并没有因为放开就暴饮暴食，闻言反驳：“只有白和甜，一点也不傻，你到底有没有看？”
“看了啊，不就是青梅竹马的男朋友被横刀夺爱，然后你小媳妇儿一样默默退出成全。”孔翎故意逗她。
“你——”童静比不过牙尖嘴利的律师，化悲愤为食欲：“我不和满脑子金钱利益只会钻法律漏洞的讼师说话。”
“孔小姐，童静的那个角色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不会获得提名的。”周硕看不下去了，金百合提名向来是以严苛专业著称，要真是个水奖童静何至于这么兴奋。
“开个玩笑，我的错。”孔翎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笑着举杯道：“恭祝我们童静提名，事业更上一层楼，早日得偿所愿。”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