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小院里，给亭子和亭子里的人镶了一道金边。

    林芳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侧躺在贵妃榻上的林画，晚风吹动她脸庞的头发，终于从她安静的眉眼间找到了三分柳棠的样子。

    “睡得好吗？”林画睁开眼，她没睡着是在闭目养神。

    “太好了，好得我都不想回去了。”林芳走过来席地而坐靠在榻侧。

    “要不你考虑来这边发展？”林画道。

    “不了，我现在的公司在业内还算不错，等我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再考虑下一步。”林芳明白林画的意思，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烧烤的材料已经送来了呀。”一旁放了几个保温箱，里面是新鲜串好的各种肉类和素菜，还有用冰块镇着的酒。

    夜幕降临，半山腰的气温陡然下降了低几度，两个人没穿厚外套，围着炭火感觉温度刚刚好，仰头是满天星斗，清晰得触手可及，仿若即刻飞升；低头是人间烟火，香气扑鼻惹人垂涎欲滴，欲罢不能。

    林芳旁边扔了几个啤酒罐，人已经有些微醺了，她晃着手里的肉串，开始抱怨林画当初的不辞而别。

    “林画你就是没把我当朋友，我们从会说话开始玩，你不相信我，你觉得我和那些人是一丘之貉，见不得你好，所以你瞒着我离开，你太过份了！”林芳一肚子委屈终于找到地方控诉，她直直指着林画道。

    “你当时正在准备高考，以你的性格，一旦知道了肯定会分心的。”林画把炭火上的蘑菇翻个面，洒上辣椒，问：“要吗？”

    “要。”林芳下意识接过，咬了一口：“我说到哪儿了？”

    “说我过份。”林画自己拿了一串吃。

    “对，过份！”林芳点头，“高考固然重要，可你更重要啊，考不好大不了重考，你丢了我怎么办嘛？”

    “不哭不哭，你现在找到我了，你可厉害了！”林画拿纸巾给林芳擦泪，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她一个偶尔小酌的人还没醉过，她身边不经常喝酒的人一个个都爱对她酒后谈心，最主要是她这个罪魁祸首没办法拒绝。

    “真的吗？”林芳打个嗝问道，如果没有找到林画，这个结大概会梗在她心里一辈子过不去。

    “我确定。”林画举手保证，上辈子她的死亡应该给林芳带来的伤害更大，以林芳的细腻心思，肯定会把罪责归到是她捅破了窗户纸上。

    “拉勾，你说你以后不会再不辞而别！”林芳瞪着她道。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林画伸出手，两根小拇指牢牢勾在一起。

    哄着有些迷糊的林芳回房间休息，等她睡着后，林画重又走到院子里，对着燃烧的炭火，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院子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慢慢走到林画旁边，把手里的外套披到她肩上。

    “你来了。”林画一只手支着脸，歪头打招呼。

    “嗯。”晏迟把林画压在衣服里的头发顺在背后，添了几块炭火，拉过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

    林画一动不动看着，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观察晏迟的脸。

    “我下午做了一个梦。”林画道，“一个重复的梦。”

    “关于我的？”晏迟问。

    “梦到我来到H市，刚下火车时撞到一个人，那人长了一张和你相同的脸。”下午的阳光正好，林画似睡非睡间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是没想到会做这样一个梦，大概是受林芳的话影响。

    很多人都会遇到似曾相识的事情，心理学的解释是海马效应。

    “你觉得那就是我？”晏迟道。

    “是你吗？”林画看向他，白皙的脸上被火光还有酒意晕出了红色，夜色中更显黑亮的瞳仁里倒映着晏迟的身影。

    晏迟静静回望着林画。

    “恭喜你，答对了。”他道。

    晏迟从口袋里掏出皮夹，在林画的注视中打开从中拿出来一张一寸照片，放到林画掌心。

    星光下，十六岁林画顶着一头参差不齐的头发，面无表情的目光穿过四季和岁月跟现在的林画对视。

    “真丑啊！”林画捏着照片，感叹道，当时为了防患于未然，特意找走街串巷收头发的人把留了几年的头发剪了，那发型狗啃都不如，惹得王秋灵狠狠吵了她一顿，说她糟蹋东西。

    “不许这么说我女朋友，我觉得挺好看的。”晏迟道。

    林画斜睨他一眼，再次见识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去照相片时她前一晚熬了一夜，成片出来双眼无神，面目呆滞，她又在按快门时做了点小动作，虽然没有嘴歪眼斜但也只是差点，别说不认识她的人，就是让林芳来和她现在对比，都要先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因为我见过那时的你，所以我不觉得照片上的人丑，我只会心疼。”晏迟重新拿过照片，又放回皮夹里。

    “照片哪来的？”林画没制止晏迟的举动，看着他把自己那段灰色的时光视若珍宝收藏起来。

    “从张威那里，放他那会弄脏，就让人拿来了。”晏迟有问必答。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听晏迟的口吻不像是因为调查张威才有的熟悉。

    “我第一次去舅舅家——就是你上次遇到的王斌，迷路了，遇到你跟你问路。”

    “问个路就让你记住了？”

    “那可能是因为我没碰到过别的哭得稀里哗啦还热心指路的姑娘。”晏迟回想当时的景象，谁能预料那个委屈得像被全世界抛弃的人现在成了扎在心口的一根针，只是想想就能让他夜里惊醒。

    林画想起来了她唯一一次哭，那时她刚回来没几天，距离她离开隔了四年。

    “难道说我离开时，你一直和我一路？”晏迟在这四年里一直关注着她，有可能吗？

    “那天真是巧合，你是半路上的公交车，我也不能未卜先知，为什么能一路同行到H市，我觉得是缘分。”为了不留下跟踪狂的不良印象，晏迟努力解释澄清。

    除了梦里的火车站，林画再想不起来还在哪儿看到过晏迟，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真能从记忆里翻出一个身影一直跟在当时的她身后一样。

    “那几年你都看到了什么？”或许是什么超出这位少爷认知的事，所以才让他印象深刻。

    “没有几年，也就是每年寒暑假，看到的大概是退学受伤工作逼婚之类的！”晏迟翻开林画的手心，在已经不明显的疤痕上亲了亲，轻描淡写道。

    林画的掌心被晏迟的呼吸烫了一下，怪不得她总觉得晏迟对她手上这道疤情有独钟，合着连这个他都知道。

    他这假期真没白去，琐碎日常一件没看，鸡飞狗跳的事一件没落下。

    “热闹看得开心吗？”林画笑问，若无其事收回被晏迟握紧的手。

    “不开心。”晏迟拉着不放，扣成十指交叉装进了上衣口袋里。

    “你知道我小叔现在每次见到我都要嘲笑的是什么吗？”晏迟叹气。

    “我的迟钝！”

    “年少无知太单纯，不知道为什么会特别关注人群里的某个人；不明白那穷乡僻壤有总爱跟我打架的王斌惹人烦，还有什么值得我一到放假就跑去的；不懂当一个人长时间出现在我眼里，就会慢慢进入脑子里，最后驻扎到心脏里，融入到呼吸里。”

    “林画，对不起！”晏迟看着林画道。

    “为了曾经偷窥我还是现在的自作主张道歉？”对不起她的人很多，晏迟目前还排不上号。

    “不是。在我可以保护你的时候没有任何举动，所以今天的我对曾经的我始终心怀怨怼。我应该在第一次遇到你时就带你走，不，要在你刚刚出生时就偷偷抱走，带在身边用锦衣玉食养大。”晏迟道。

    “拐卖人口是犯法的。”林画把手里剩余的两口酒一饮而尽，被炭火烤得温热的啤酒有些苦涩。

    “那我就偷偷拐你谈恋爱。”晏迟幻想道。

    “比起这个，还是偷走个婴儿胜算更大。”林画道，那时的她还没跟自己和解，晏迟要真的出现在她面前献殷勤，就算顶着张天仙的脸，也会铩羽而归。

    “我现在算是警报解除了吗？”晏迟小心谨慎打量林画的神色，没看出明显的情绪。

    “你说的是哪一个？”林画反问。

    晏迟：“………”

    “我不管，不管哪一个我都当它解除了。”晏迟拿过林画手里的空罐扔到一边，道：“你看，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惦记你很久了。”

    林画想起晏迟别具一格的表白，如果那算表白的话。

    “如果我现在提出分手——”林画问。

    “没有如果！”晏迟打断她的话，“我不会同意，而且你之前答应过我，说可以看在我这张脸的份上，跪半个月键盘就既往不咎，要说话算话！”

    被晏迟握在掌心的手被他不自觉攥得感觉到有些疼痛，林画咽下剩余的话，貌似他是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吧，不让他跪键盘，担惊受怕一下应该可以。

    “太晚了，我去睡觉了。”林画站起来，坐的时间太久，猛的起来腿有些酸软，一个不小心差点跌倒，被晏迟拦腰抱在怀里。

    林画的手按在晏迟胸口，手下疯狂跳动的心脏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身有顽疾，抬头，晏迟的镇定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

    昨天还知道装可怜呢，今天怎么忘了？

    “听这里的经理说，前面池塘里有野生的鲫鱼，做汤很好喝，你去钓两条吧。”林画道。

    “啊？”晏迟慢半拍才听明白林画的意思，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已经做好死缠烂打撒娇耍赖让林画收回那两个字的准备了，怎么话题就忽然跳到鱼身上了？

    “晚安！”林画挥手进了房间，留下晏迟风露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