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到头除了春节那几天比较热闹，连红白喜事都没多少人的村子里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事。
这对那些坐在村口终日闲聊，连过路蚂蚁都能打听出家里几口人的大娘大婶来说，可谓三伏天送来冰棍，半夜说梦话都得唠两句。
听说那个失踪好几年的林家养女的亲生父母找来了，开着从来没见过一看就很贵的豪车，光保镖都好几个，个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上门要人呢。
“这事是真的，我昨儿个上街时路过派出所，那排场吓人着呢，所长亲自把人送出来的，说是今天就来找秀芝两口子。”
“哎呦，人不见多少年，骨头怕是都沤烂了，这会儿上哪找去？”
“还不是秀芝两口子只看脚下两步远，吃了上顿不顾下顿，看画儿那聪明劲儿就知道父母肯定不是笨人，现在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谁说不是呢，要是好好待画儿，现在人亲爹妈上门不得好好谢他们，这是多好的善缘，说不定一高兴送他们一套县城房子呢。”
“县城房子算啥？我听人说那保镖开的车都好几百万，保镖啊，县城房子才值几个钱，怎么也得送套市里的。”
“哎呦，那可不得了，有了房子就是城里人了，再有画儿给养老，日子过得比神仙都舒坦。”
“可是现在画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爹妈找上门来咋交待？”
众人面面相觑，抱着孙子的一个大妈冷笑一声：“当时欺负人家一个小闺女，现在报应来了，让咋交待咋交待！”
“来了来了，路口过来了好几辆车！”
正说着，一辆白色警车开道，四五辆黑色越野紧随其后，轧过凹凸不平的黄土路，停在了村口。
“林建国家在哪住？”车窗降下，赵永坤冲路边喊。
村支书提前得到了消息一直等着，连忙上前递烟：“赵所长过来了。”
“不抽，你前面带下路。”赵永坤摆手。
“前面拐进去，第二家就是。”
呼呼啦啦一群人跟在车后面围了过去。
“建国，开门！”
夜里孩子发烧，这会儿正在屋里睡觉的林娇打着哈欠开门，被门口的阵仗吓得打了个激灵，下意识说：“宝安不在这儿，我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们不是来抓宝安的。”村支书解释：“画儿的父母找来了，你爸妈在家不？”
“谁？你说谁找来了？”林娇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画的亲生父母。”村支书有些不耐烦了，“赶紧的让你爸妈出来。”
“我爸妈不在家。”林娇有些傻眼了，下意识道：“她居然有父母，那我们怎么办？”
“什么你们怎么办？”村支书没好气道，这会儿有功夫操心自己，还是想想怎么给人家交待吧，看这阵仗，知道了林画的遭遇，怕是要来兴师问罪。
“都围我家门口干啥？！”崔秀芝的大嗓门从人群后面传来，她扛着一把锄头，后面跟着背药桶的林建国，看样子是刚从地里打了除草剂回来。
“画儿她妈，画儿的亲生父母找来了。”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出头。
随着人群分开，崔秀芝看到了门口停着的车，几个看着就不好惹的男人围着其中一辆，村支书正陪在其中一个人旁边说话。
“她说是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谁能证明？”崔秀芝到底年长，不像林娇沉不住气慌了手脚，再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她们刚知道了林画的消息，正准备去找她，亲生父母就找来了，是来诈骗的也说不定。
车门推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下来，笑着递上两张名片给崔秀芝夫妻。
“你好，鄙姓辛，是名律师，受我的当事人委托，来向二位询问关于养女林画的事宜。”辛明轩彬彬有礼道。
做工精致的名片上除了数字认识以外，再找不到几个崔秀芝认识的字，她随手把名片扔到地上，使出平常跟人吵架的架势：“林画是我抱养的不假，谁知道你们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位是镇上派出所的所长，我们提供了非常完善的资料，确定你们的养女林画是我当事人的女儿无误。”辛明轩道。
崔秀芝这才发现被黑车挡住的还有一辆警车，这些人居然是派出所陪着来的。
“建国，赶紧的跟人家律师说清楚。”村支书冲崔建国使个眼色催促道。
崔秀芝胡搅蛮缠是因为心虚，可事已至此，人家连律师都带来了，明显有备而来，他们还是好好说吧，撒泼打滚这一套在村里好使，在这些人面前不好使。
“两位放心，我当事人不会亏待你们，毕竟养大个孩子也不容易，只要你们同意让我们带走林画，我当事人会给你们在县城买一套精装修房子，外加两百万现金。”听到人群里传出惊呼声，辛明轩微微一笑：“当然，如果二位有别的要求也可以提，我们尽量满足。”
房子？两百万？
崔秀芝眼睛转了转，“把房产证和钱都给我，我让你们把林画带走！”
“别听她瞎说，林画几年前就失踪了！”李雪英快步走过来，一手指着崔秀芝骂道：“把好好一个闺女逼走了不说，现在居然还有脸骗钱，你就不怕有命要没命花？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婆娘？！”
“怎么就是我逼走的？我供她吃供她喝，还给她找个好婆家，我哪一点对不住她？明明是她心野了，和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野男人私奔了！”崔秀芝可不是省油的灯，被骂不反击不是她的作风。
“呸！你当别人的眼都瞎吗？你敢对天赌咒说你好好待林画了？信口开河胡咧咧也不怕老天爷一个雷劈死你！”李雪英毫不示弱，她早就看崔秀芝这家人不顺眼，只要没找到林画的就还有希望，现在人家父母找来了，看样子能继续找林画了，她却一心想着搂钱。
“这位大姐，”辛明轩示意保镖控制住崔秀芝和一直沉默的林建国，拉住李雪英道：“能麻烦你详细说说林画的情况吗？”
“不用我说，村里随便找个人都能说，谁都知道林画这闺女命苦。”李雪英狠狠瞪了崔秀芝一眼。
李雪英的嘴是出了名的快和麻利，不用多大一会儿，就竹筒倒豆子把林画十几年给说完了，时不时还有旁边的人进行补充。
“你说她缺不缺德？”李雪英说完长出一口气，接过辛明轩递的水猛喝几口道。
“我哪点缺德？要不是我养她，她早就死了，我养了她十几年，让她干什么都是应该的！”崔秀芝喊道。
“行，这些我们都了解了。”辛明轩转身敲敲车窗，贴着黑色车膜的窗户降下来，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低声说了什么。
辛明轩点点头，从车里拿出两个纸袋，递给了李雪英，“这里面有一些钱，其中一个你留着，感谢你曾经照顾林画，另一个分给那些也对林画伸出过援手的人。”
“这不行，这太多了！”李雪英吓了一跳，烫手山芋一样推开，“再说，我也不是为了这钱才说话。”
“这是林画母亲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辛明轩道。
车窗降了下来，戴着口罩的女人轻柔开口：“大姐，抱歉我不方便下车，这些钱比不上你们对我女儿的照顾，我替她谢谢你们。”
“啊？这？”直来直去习惯了的人，乍一碰到轻声细语突然不会说话了。
“我看你挺有钱，就再找找林画，别听刚刚那人胡吣，林画是个聪明孩子，她肯定是躲起来了。”李雪英道。
“我会的，谢谢你。”
辛明轩示意保镖放开崔秀芝，压低声音道：“我劝你们打消了去找林画的念头，要不然你那个偷鸡摸狗的儿子和刚因为聚赌拘留放出来的女婿下次就不可能这么幸运了！”
“你知道林画在哪？”崔秀芝恍然，当初林画失踪是报过警的，所谓的给钱不过在耍她们，“你们今天是来特意威胁我的？！”
“我这里还有一张律师函，如果你们想以拐卖虐待女童被起诉的话。”辛明轩轻声说完，转身拉上了车门。
黑色车子鱼贯驶出村子，留下兴奋的村民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崔秀芝。
“看吧，善恶终有报，老天爷眼睛亮着呢！”李雪英瞥了一眼，说着风凉话，“走，乡亲们，去我家分钱，咱别忘了回去再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林画的下落，不能平白无故拿人家的钱。”
“那是，咱可都是厚道人。”
“………”
“妈？”林娇怯生生从院里出来，拉起崔秀芝，她刚刚就躲在门后，听到了那个律师说的话，“要不咱别去找林画了吧？万一宝安他——”
“没出息的玩意！”崔秀芝一把推开林娇。
车里，辛明轩摘下眼镜捏捏鼻梁，道：“对付这种地痞无赖你实在没必要亲自过来。”
“我怎么可能不过来？”柳棠望着外面隔了车窗像蒙了一层阴影的绿色田地，“那对夫妻不会就此作罢吧？”
“嗯，崔秀芝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蚂蝗一样吸住就不会轻易撒手。”辛明轩道，“不过人都有软肋，只要她还在乎她的宝贝儿子就不敢轻举妄动，你放心我会盯着的，他们出不了这个县城。”
辛明轩没说出来的是，有初涉赌场的女婿在前引路，剩下的宝贝蛋不可能出淤泥不染。
“话说，这件事明明可以悄悄完成，你为什么选择大张旗鼓？”作为老同学，为柳棠着想，辛明轩是不赞成太过高调的。
“因为我要未雨绸缪，为她扫除有一天她回来时可能遇到的异样眼光和闲言碎语，我要她下次回来时，遇到的目光都是羡慕不是怜悯。”
“你做的这些要是她不领情？”这是大概率会的。
柳棠闭上眼，“那就不领吧。”
辛明轩暗叹，那些似乎也不重要了。
命运总是有它不可理喻的一面，所以才会有否极泰来柳暗花明这一类的词出现，聊胜于无地安慰那些失意的人。
有些人愿意困在看不到希望的长夜里，只为坚持看到一丝期待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