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里的活都是按节气和时间安排好的，一年年按部就班的延续下去。

    把公粮全都交到镇上后，崔秀芝松了一口气，现在还不到寒露，犁地种麦可以再等几天，也能让他们喘口气歇歇。

    解下头上的毛巾掸了掸肩膀后背的灰尘，崔秀芝坐在门口扫视了一圈周围，不大的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各种用过的农具整整齐齐摆放在门后，角落里用玉米杆围起来的鸭圈里有水有食物，几只鸭子吃饱喝足正把头埋在翅膀下打盹。

    看着这一切，崔秀芝因为林画手受伤不能干活而起的不满总算淡了些，原本她以为林画嘴上说着不想上学，心里总是有些不情愿的，没准还会使些脾气什么的，谁知道林画不仅没有表示出不满，收拾家里比以前还要麻利，这让她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满意，总算是没有白养这么多年。

    大门被推开，林画用完好的手牵着羊进来，看到堂屋门口的崔秀芝，喊了声妈，把羊栓到墙边，走到水盆边洗手。

    “画儿，手好些了吧？”崔秀芝看着林画只洗一只手，想起来问道。

    “好多了，已经结痂了。”林画伸手让崔秀芝看。

    “那就好。”崔秀芝随便看了眼，嘴里习惯性的道：“过几天就要种麦了，犁地我去找机子，撒化肥也不用你，耩麦可得咱娘俩拉耧，这几天你即不干活又不做饭，别养懒了。”

    想起今天在公社门口听到的话，既然林画的手已经好了，崔秀芝觉得可以试试。

    第二天，吃过早饭，等林娇林鹏都背上书包去了学校，崔秀芝对着镜子梳梳头发，回头跟正把鸡放出圈的林画道：“画儿，看看车子还有气儿没？咱们等会儿去镇上。”

    家里的自行车是崔秀芝和林建国结婚时买的，看着破旧但还算好使，林画从侧屋里推出来，按了按前后轮胎，道：“有，不用打气。”

    换了身干净衣服，崔秀芝拿了个布包，推起车子，笑道：“走，上街给咱们画儿做新衣服去。”

    收了玉米，还不到种小麦的时间，这几天是难得的清闲日子，正赶上逢集，街道上很是热闹。

    刚到了集市头，自行车已经进不去了，林画从后座上下来，跟着崔秀芝推着车子随着人流慢慢往里走。

    布街位于集市最中心的位置，推着车子不好进，崔秀芝打了声招呼，把车子停在一个认识的店面门口。

    天气转凉，各色轻薄的布料开始减价处理，崔秀芝犹豫的一一看过，时不时回头打量下林画。

    “大妹子，给你家闺女扯布啊？看看这个，这都是今年最时兴的，趁现在便宜，做两身留着明年夏天穿，一点也不过时。”胖胖的布摊老板娘热情的道。

    崔秀芝问了问价钱，有些意动，只是要买了这布料，做成衣服就得等明年才能穿，可是林画身上的衣服明显已经不合身了。

    “这都秋天了，给闺女买身现在穿的，随穿随买，做的也合身。”崔秀芝算算口袋里的钱，笑道。

    “哎哟，妹子你可真疼闺女，咱这闺女也长得人彩，我这天天在集市上的都少见出落的这么齐整的。”老板娘眼看生意要成，眉开眼笑道，“这都是我新进的料子，街上只我这一家，妹子你摸摸这手感。”

    没要老板娘极力推荐的，崔秀芝挑了个价钱中间的，按照林画的身高扯了尺寸，付了钱往布街中心的裁缝店走去。

    要换季了，裁缝店里挤满了等着做衣服的人，一个三十出头脖子里挂着一条软尺的女人正忙得不可开交，不时取下软尺量尺寸，手下还一边忙着记录一边询问。

    林画看着四周，不大的店面视线所到之处全都堆满了各式面料，两台缝纫机靠窗放着，上面还有两件半成品没有完成，地上扔了一些布头没来得及收拾，显得有些凌乱。

    崔秀芝没有着急往前挤，等所有人都量好尺寸，确定了取衣服的时间离开后，才笑着上前。

    王秋灵低头在纸上写好尺寸夹到叠好的面料里，抬头道：“给谁做衣服？”

    崔秀芝连忙把林画拉过来道：“给闺女，上衣加裤子做一身。”

    王秋灵的视线围着林画上下转了一圈，心里有了大概的尺寸，随手取下软尺又量了量，道：“秋天穿的衣服比现在穿的做大一个码吧？天冷了可以在里面加衣服。”

    “大两个码，冬天可以罩棉袄，小孩子长得快，明年还能穿。”崔秀芝毫不犹豫道。

    王秋灵握笔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大两个码穿到身上会不好看的话，按崔秀芝的意思记下了尺寸，道：“过两个集来取衣服。”

    把所有的面料按时间顺序放好，王秋灵转身看到屋里的母女还没有离开，疑惑道：“你们还有事？”

    崔秀芝不好意思赔笑道：“妹子，听说你这里缺人手，你看我这闺女怎么样？能不能来给你打打下手？”昨天交公粮听到旁边有人聊闲话说这里正想找个人帮忙，她听到后今天就过来了，怕被人捷足先登。

    王秋灵恍然，这才仔细打量林画，瘦小的个头穿着一身明显不是自己的衣服，皮肤不算白，但五官长得倒是真不错，一双圆圆的杏眼水盈盈的看着她，不认生也不局促，好像还带着一丝笑意。

    “多大了？”王秋灵问。

    “十四了，虚岁十五，别看长得矮，干活麻利着呢，在家我都不用操心。”崔秀芝赶紧道，像这种学手艺的活不好找，都怕徒弟学会了在旁边抢生意，一般都是找知根知底的自家人。

    不到一米五的身高在林画这个年龄里算是矮的，王秋灵觉得这孩子看着倒是顺眼，随口问道：“初中毕业吗？”

    “没上初中，不过她上学时成绩可都是全校第一，学什么东西肯定都快。”崔秀芝心里一紧，心道不会是没上初中连衣服都不会做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秋灵没再继续问，想了想对正忐忑的崔秀芝道：“那就让她来吧，不过咱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先把丑话说到前面，我这儿忙起来可是没日没夜的，要是一个月闺女还不能让我满意，大姐你就得把她领回去。”

    “那是自然。”崔秀芝忙道，“在你这帮忙就受你管，要是偷懒不好好干，你该罚就罚，该打就打，我绝对没二话。”

    王秋灵哭笑不得，摆手道：“大姐你言重了，闺女来干活，我出工钱，没有罚打这一说。要是你们家里没什么事，等下回去收拾一些衣服和两个被子过来，最近活儿多就跟我住在这儿，家里需要回去了，随时可以回去。”

    崔秀芝满口答应，她也就是来试试，没想到居然就成功了，一时不由得喜出望外，不住的拉着林画表态，直到出了集市嘴里还不停絮叨叮嘱，恐怕林画有什么地方做错惹王秋灵生气再被送回来了。

    “画儿，去了店里可得好好干，学会了做衣服就是一门手艺，以后吃穿不愁，而且这活又不累，整天在屋里待着，风不吹雨不淋的，比我和你爸一年到头伺候庄稼轻松多了。你看看那店里生意好的，等到你学会了，不知道要比芳芳他们上学强多少呢。”崔秀芝淳淳教导道。

    回到家，学校已经放学了，林娇和林鹏饿得有气无力正蹲在紧锁的大门前，眼巴巴等着崔秀芝回来，一看到人影就飞奔了过来，争着往车把上挂着的布包里看，结果大失所望，平时崔秀芝赶集会捎回来一些油条烧饼什么的，今天一样没见到。

    “哎哟，只怪我太高兴了，忘了给你们买了。”崔秀芝看到撅着嘴一脸委屈的儿女终于想起来了，笑呵呵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钱递给林娇道：“带你弟去小卖部买两包方便面吃去，下午我去镇上给你们带油条回来。”

    林娇林鹏欢呼一声，迫不及待接过钱跑走了。

    崔秀芝随便做了顿中午饭，等林建国回来把林画要去裁缝店的事告诉他，显然，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打着灯笼也不好找的活，林建国没有任何意见，还少见的特意嘱咐两句安排林画要听话，眼皮活一点别惹王秋灵生气。

    吃过饭，崔秀芝开始给林画收拾东西，去年的衣服很多已经彻底不能穿了，把箱子翻个底朝天也就勉强找出两身替换的，又找出两床被子用被单包好。虽然行李不多，但用自行车也放不下，崔秀芝把架子车找出来，用扫帚扫干净，把收拾好的东西拿到上面。

    “画儿，想想还有什么忘记的没？”崔秀芝道。

    林画手里提着一个用碎布拼块做成的书包，以前里面装的是书本，现在则是她的一些零碎东西，站在门口，转身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院子，眼底无悲无喜，回头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