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炎

    手上的伤当时并没有在意,农家人不娇气,碰到伤口流血捏一撮细细的土沫撒到上面止血的都有,弄个伤口就大惊小怪当回事显得人矫情。

    谁知这么过了两天,伤口没有好,反而有些红肿像是发炎了,大概是一直忙着干活没有注意伤口里进脏东西了。

    林画跟崔秀芝说了声,要去诊所里看一下,崔秀芝皱眉看了眼她的手,没说话从箱子里拿出来五块钱递了过去道:“好在地里活干得差不多了,耩麦还要等几天,你这手伤成这样,什么活也干不成,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说完,把装袋的玉米扛到架子车上,和林建国一个人拉一个人在后面推,赶着去镇上交公粮了。

    附近十多个村家家户户都要去,每天光排队都要排到街外面,要是天黑还轮不到,就得再原样拉回来,第二天再拉过去来回折腾,所以要趁天早赶紧去。

    今天是星期天,林娇和林鹏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林画把院子门锁好,钥匙放到院墙一块砖头后面,转身往邻村的诊所走去。

    不宽的黄土路上到处是拉着满架子车的粮食往镇上去的人,路两边的田地里庄稼已经全部收割入仓,玉米杆也都捆绑好竖在房前屋后等着晒干空闲下来垛成垛,冬天用来当柴火烧,大片的褐色土地裸-露着,等着一场秋雨过后,再次被人们播下种子。

    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辜负,惟有土地,不管你种下什么,都能得到千百倍的回报,书上经常有人喜欢把大地比喻成母亲,似乎把这当成很崇高的荣誉,这真是有些自以为是了,人类总爱用自己的思维去意测世上所有的事物,母亲是很伟大,但也有亲疏远近之分,永远也做不到大地这么一视同仁对待所有种子,那个说大地是母亲的,大概说的是他自己的母亲。

    刚刚走出村子,听到后面有呼唤声,林画回头,看到林芳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扎成马尾的头发在脑后左右摆动,粉色的缎带系在上面随着她的动作在风里飘舞。

    “画儿,你哪儿去?我上你家没找到人。”林芳气没喘平就道。

    “手伤了,去卫生所里找先生看看。”林画道。

    “我看看。”林芳二话不说抓起林画的手,被手心里横穿半个掌心的伤口吓到了,“你干什么了?怎么会伤这么厉害?”

    “看着吓人,其实就是皮外伤。”林画收回手,安慰林芳道。

    “都有点发炎了,你应该一伤到就去看的。”林芳埋怨道,看林画不在意的样子,再一想到崔秀芝对林画的态度,她转口道:“我正闲得无聊,跟你一块去。”

    两人走了一段路,林画习惯静默,没有说话,林芳忍不住了,她小心翼翼试探张嘴道:“画儿,你真的不上学了吗?”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是我之前的班主任问的,他现在教初一,没找到升学考试里的第一名,知道是跟我一个村,就来问我了。”

    升学考试的成绩是不公布的,只有初一分班的老师们知道,林芳也是听老师说了,才知道林画竟然考了镇里第一名。

    想到老师殷殷切切交待她一定要好好问清楚林画没去报名的原因,如果真有什么困难学校能帮忙解决的一定帮忙解决,林芳抱着一线希望道:“画儿,如果学校不收你学费,你妈会让你去上学吧?”

    林画垂眸望着脚下架子车走过的辙道,世间的东西,凡走过都有痕迹,凡经历也都不可能水过无痕,就算年龄回到了一切没有发生过的时候,心境却不可能回到最初,她以为自己重来一次,终于可以一圆曾经的遗憾,可是真的坐在校园里才发现,面对不确定的未来她根本不可能当做什么都不会发生静下心来坐在教室。

    即使初中的学费可以免除,那高中呢?林画不认为崔秀芝能接受让她继续悠闲的上学,而不是为家里挣得更多收入。

    现在的她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明,未成年的年龄让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是我妈,是我自己不愿意去的。”林画道。

    “不可能。”林芳根本不相信,脱口道:“你妈那么精明的人,肯定是不想掏学费,要把钱省下来给她的亲——”

    “——省下钱来当守财奴。”林芳紧急转口,把差点说出来的亲生孩子四个字给咽下去,她悄悄看眼林画,确定林画没听出来她未尽的话,才偷偷松了口气。

    林画要是知道她不是崔秀芝亲生的,一定会很难过的,林芳自己也是才知道不久。

    开学了没看到林画,又听到父母说林画不上了,气急之下要去问原因,被她妈拉住,无奈之下告诉了她林画的身世,让她不要去为难林画。

    所以,她才会一直没有出现,直到被老师找到,现在居然听到林画说是她自己不上的,这怎么可能?当她们是第一天认识啊,骗鬼呢!

    林画没有忽略掉林芳生硬的转口,清楚她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就是因为李雪英不是爱说三道四的人,林芳又从小喜欢跟她一起玩,才会到现在才知道,还傻傻想瞒着她,怕她伤心。

    扬起一抹笑,林画道:“是真的,我要去镇上找个活干,不想上学了。”

    林芳半信半疑,对上林画沉静的眼,想起她妈叮嘱她的话:“画儿是画儿,你是你,别想着你们事事都非得一样,你这样冒冒失失去问她,除了让她为难别的什么忙也帮不了。”

    林芳失落的点点头,选择了沉默。

    五个村子一个大队,大队院子旁边靠近路边红砖青瓦的三间房子,一间是代销点,另两间是诊所,门口有几个交了公粮趁机在这儿歇歇脚的男人围在一起下棋。

    王庭新整理好桌面,把用完的空药瓶捡出来扔到一边,抬头看到进来两个小闺女,习惯性问道:“你们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村里孩子自幼不管是生病还是每年的防疫针都是来这儿打,对心狠手辣打针的先生有种说不出的畏惧,林芳闻到空气里的药味咽了咽口水。

    “我的手伤了,有点发炎,您给看一下。”林画上前把手伸出去道。

    王庭新打量她两眼,这周围村子里的孩子少有他不认识的,除非是每年不打防疫针又少生病的,视线落到林画的手上,皱眉捏着她的指尖移到光线充足的地方仔细看了看,道:“伤口进脏东西了,有点深,要彻底清洗一下。”

    “嗯。”林画点头。

    “王斌,把屋里的碘伏拿出来。”王庭新扫了眼扔到箱子里的空瓶,扬声对里屋道。

    “等一下。”挂着竹帘的屋里传出一个男声,隐约还有游戏的声音响起。

    “快点,我等着用。”王庭新准备着棉签道。

    竹帘被掀开,走过来的脚步顿了一下,晏迟把手里的瓶子放到桌子上,打量了下两人,道:“要打开吗?舅舅。”

    “嗯,打开。”王庭新头也不抬的道:“那小子又抱着游戏机不放手吧?我看等你走了,他还玩什么?!

    晏迟笑笑,打开瓶子后没有立即进去,安静站在一边,看王庭新清理伤口。

    碘伏棉擦洗着红肿的伤口,猛的受到刺激被王庭新捏住指尖的瘦小手掌不自觉颤动了一下。

    “画儿,你别动,忍一下啊。”林芳想起自己腿磕伤用碘伏消毒时的痛苦,感同身受一般抽了口气,不自觉抓住林画的胳膊,安抚道。

    林画忍住了手上的疼痛,没忍住笑意,道:“我手没什么,倒是胳膊被你抓的挺疼。”

    “啊?”林芳赶紧松手。

    晏迟侧目,看林画任由王庭新一遍遍清洗掌心,还笑着安慰身边的同伴。

    确定伤口里没有灰尘了,王庭新涂上药,简单做了包扎,叮嘱道:“这两天别碰水,手别使力,每天来这里换药。”

    “好,谢谢大夫。”把口袋里的钱递过去,林画道,然后拉着林芳离开了。

    把用过的东西收好,王庭新回头看到晏迟没好气的道:“这都开学快半个月了,你还准备在我这儿赖到什么时候?再不走,你妈可就亲自来请你了。”

    这个外甥儿从小在城里长大,只前都是偶尔跟父母一块回来,今年第一次单独来他这里,来时还心不甘情不愿,带了满箱子的好吃好玩的,想着他待个三天就走了,谁知道这都开学了,还没提要离开的事,王庭新倒是不急,可挡不住有人一天三个电话的催。

    “明天走,东西都收拾好了。”晏迟道,进里屋时扔下一句:“游戏机我送给王斌了,等到我过年再来给他换个新型的。”

    王庭新愣了一下,摇头笑骂道:“两个混小子。”

    他上一次见晏迟还是两年前到城里学习时,那时只觉得这小子娇生惯养被宠坏了,谁知道两年不见,居然变化这么大,看起来比王斌还要成熟稳重一些,就是有些蔫儿坏,不知道像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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