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崔秀芝坐在门口阴凉地上拿着扇子轻轻扇着，准备歇一会儿再去地里，林娇被喊起来吃饭时有些迷糊，现在还抱着碗磨磨蹭蹭喝着稀饭。

    林画不等林娇吃完就把锅洗了，擦擦手，在地上铺了块晾晒东西用的棉布单，安静地开始剥刚刚摘回来的棉桃，刚剥出来的棉花带着湿漉漉的水气，包裹着棉籽沉甸甸的，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画儿，等晌午把堂屋里剩的那点棉花都纺成线收起来，给今年的新花腾地方。”崔秀芝提醒道。

    林画手里动作没停，说了声好。就是在他们村子里，现在还用纺车纺线的也是很少见，这辆纺车还是林建国母亲的陪嫁，去年种的棉花拉到镇上卖了后，剩了点，崔秀芝节约俭省惯了，趁着现在不是农忙时候，索性纺出来需要时不用再去买了。

    “妈，我想去姥姥家。”暑假才过了半个月，林娇已经把想玩的都玩遍了，想想几天没见的林鹏，她把碗扔到灶屋灶台上，眼珠一转对崔秀芝道。

    “别想！”崔秀芝立刻道，“就是因为放个暑假你跟你弟整天吵得我头疼，我才把他送到你姥姥家，这走了没几天，我好不容易清静一会儿，你又皮痒了是吧？”

    林娇根本不怕崔秀芝，凑上去抱着她的脖子开始撒娇，企图想磨得她答应，可是崔秀芝吃了秤砣铁了心想要清静，根本不为所动。

    林娇见母亲真的不答应，转头看到林画，改变主意道：“那我晌午要吃冰棍，还要两毛的那种。”

    “死丫头，哪个牙想吃？我把它拔了。”崔秀芝作势在林娇手上轻拍了下，“等遇到来村里卖的给你买。”

    “我不要，谁知道今儿有没有来卖的，让我姐给我带回来，今天逢集，她该去做冰棍那儿干活了。”林娇摇头，村子里大人不舍得给小孩儿买两毛的，所以卖冰棍的那人也从来不进这种货，要想吃就得去镇上。

    林画沉默听着两人说话，听到话题转向她，手里的动作停顿下，直到剥好手里的棉桃，才抬头看过来。

    “你不提这事我都差点忘了。”崔秀芝用扇子拍了下额头恍然，对林画道：“平时都是芳芳来找你的，这两天没看到她，我一时居然也没想起来。”

    正说着呢，半掩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穿着碎花短袖留着半长头发和林画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走了进来，看到崔秀芝笑着道：“婶子，我来找画儿去镇上。”

    “去吧去吧，别忘了回来给我带雪糕，我要草莓味道的。”林娇忙不迭摆手道。

    崔秀芝不理林娇，也笑道：“别听她瞎说，芳芳来啦，刚才还在说这两天没看到你呢。”

    “我妈说画儿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不让我来找她。”林芳走到林画跟前，帮着剥棉桃，一边道：“昨儿我姐说这两天天气热，要冰棍的人多，让我早点去，婶子，把篓里的棉桃剥完，我们就走吧？”

    “没事儿，你们去吧，剩余的那些一会儿我来弄。”崔秀芝道。

    “嗯，那我们走了。”林芳拉起林画，在水盆里洗了手，跟崔秀芝打声招呼，保证给林娇带两毛的雪糕回来，推门出去了。

    通往镇子的黄土路上，林芳蹦蹦跳跳在前面，边走边道：“我昨儿就想来找你玩，我妈说让你再歇两天，画儿，你的魂儿真被小鬼儿拉走了吗？”

    说完，倒退着脚步走好奇看着林画。

    土路不平整，上面全是车轮压出的辙道，林画拉林芳转个身，淡淡一笑道：“没有，就是喝了几口水，惊着了。”

    “就是嘛，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都是骗人的。”林芳不屑道，暑假过完她就要上初三了，她姐说初中毕业还要她去县城上高中呢，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她才不信。

    林画不语，这世上大概还是有鬼神的，要不然怎么证明她居然没死还活着呢？

    林芳是二大娘李雪英的小闺女，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姐姐林小莲找的未来婆家就是镇上的，去冰棍店里帮忙的活也是林小莲想给妹妹暑假找点事儿做，林芳感到新奇又怕自己做不好，硬是拉上了林画作陪。

    看着走在前面无忧无虑的林芳，林画从脑海深处拼凑模糊的记忆，这个时候打工还没有流行起来，女孩子下了学除了帮着做些农活和家务，就是等着嫁人，像林小莲这样让自家妹妹暑假去镇上干活挣钱的，整个四邻八村都特别少，所以崔秀芝听到一天可以给三块钱，只稍想了想就同意林画跟着去了，这种好事要不是因为林芳，怎么也不会落到林画身上的。

    “画儿，我姐说了，暑假我能挣多少钱都是我的，她跟我妈说一分也不跟我要，我算了算，等到开学我差不多能挣一百多块呢。”林芳眯着眼开心道，一百多块，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拥有过这么多钱，能买多少东西呀。

    林画回想，她那时候挣的钱干什么了呢？哦，想起来了，给林娇和林鹏各自交三年级和一年级的学费了，刚刚好足够。

    “对了，你下学期也该上初中了，”林芳上前挽住林画的胳膊喜道：“终于有人能跟我一起上下学了，真好。”

    村子里同龄的女娃儿不少，和林芳一样大又同年级的也有几个，她却最喜欢和林画粘到一块，哪怕林画沉默居多她也不愿意找别人玩，所以想到很快能两个人一块上学，林芳开心的哼起了昨天看的电视剧里的主题曲。

    林画垂眸，等到开学，林芳怕是要失望了。

    村子离镇上大概六里地，经常步行赶集的村民并不感觉有多远，林画虽然有些不太适应，但她习惯忍耐，一路上听着林芳叽叽喳喳说话，从她话语里找出跟自己记忆对应的地方，时不时回应两句，居然感觉很快就到了。

    镇上的集市是按农历日子来分的，逢双不逢单，今天逢集，柏油铺的街道两边摆满了摊子，到处是提着篮子和竹筐的人在挑选东西，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林画早就忘记冰棍店的具体位置了，只跟在林芳身后打量着周围，绕过一条主街，两人停在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店面前。

    刘江正忙得不可开交给批发冰棍的人点数，一眼看到林画和林芳，赶紧道：“你们两个可来了，快点过来帮忙。”

    林芳有些心虚，平时她们这个点早就到了，今天起来晚了，又和林画在路上聊得高兴，一不小心就忘记时间了。

    “你们两个来点数，我把冰库里冻好的拿出来。”刘江年龄比两人大了三岁，从小看着父母做生意，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所以说话做事非常老练，安排好两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进了里面的冰库。

    林画记得这时候最便宜的冰棍批发价是一毛钱三个，这些人再下到村里卖是一毛一个，只是时间太过久远，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记错，她放慢手里的动作，看到林芳接过五块钱，熟练点了一百五十个，才转头接过三块钱，快速数了九十个递过去。

    整个镇子只有这一家冰棍店负责批发，虽然地方不大，只有三间房子带后面一个小院，生意却很好，过了十点批发的人陆续离开，歇不了一会儿，赶集的人买完东西路过门口，也大都会进来买两根便宜的解解渴——在别家买一毛一个，在这里一毛两个呢。

    冰棍店背阴，开着两个风扇，冰库的门又时不时打开，临近中午，外面热得人汗流浃背，屋里却很凉快，只要不干活，就感觉不到热。

    刘长胜在柜台后面把早上的账目算好，虽没说什么，但从他表情上能看出来对今天的生意很满意，看到站在风扇前的两个女娃儿，他扬声对儿子道：“去里面拿两个好的给芳芳和画儿吃，傻站着干什么啊？”

    他和林小莲的未来公公关系不错，所以林小莲知道他这里每年夏天都会找两个人来帮工，当时他并不是很想让这两个女娃儿来，怕年龄小手忙脚乱出了错，有林小莲在又没法说重话，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看着小，做起事来却是麻利又细心，一点也没让他操心。

    刘江懒懒应了声，却一动不动，只挥挥手道：“芳芳，你自己进去拿，想吃什么样的随便挑。”

    刘长胜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儿子，换了张笑脸对两人道：“对，想吃什么自己尽管拿，在叔这里别客气。”

    林芳犹豫了下，进去拿了两个两毛的草莓味道的出来，递给了林画一个，笑得甜甜的道：“谢谢叔，我们就不客气了。”

    林画也跟着道谢。

    刘长胜爽朗表示在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不用见外。

    一根冰棍吃完，有赶集回家的人进来了，林画和林芳一个收钱一个拿冰棍，配合得很好，这时一个声音带着意外的惊讶响起：“林画？！你怎么在这儿？”

    即使这个声音正处在变声期，沙哑又难听，不是刻在记忆里的那个声音，林画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她若无其事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头看向站在门口，那个一脸惊喜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