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烈又酣畅的午后，落地窗前茂密的灌木林，错落在小山坡上，向上望去，是巍峨的绿意，郁郁葱葱又婆娑稀疏，风骤然狂乱，树林倾伏，似海浪翻腾，一波为平一波又起，阳光斑驳，风移影动。

    今天是校园阅读日，又被同学们定义为狂欢日。

    三层楼的图书馆在今日显得格外辉煌，篮球场和羽毛球场在今天也格外热闹，还有校园内错落着的石板凳今日被百千人宠幸。

    知穗坐在图书馆一楼的落地窗前，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影倾斜下来，流光似金，碧影沉寂。

    “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波伏瓦在《第二性》中写道，引得知穗连连翻看这一页，慢慢去解读这句话的意思，成为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怎么样去永恒的“成为”。

    醉心阅读的各位，头上似乎都在冒着一个气泡，里面兜着“《东方列车谋杀案》中到底谁是凶手？”，“保罗到底有没有死？”，“哲学家们都干了些什么？”。

    寂静一片，气泡在空气中撕扯着，书页翻动的”声音将气泡吹胀，图书馆里还是静悄悄的，破碎的阳光透过窗户，为这份静谧添了几分颜色。

    是金色？还是红色？

    答案就在顷刻间，一声巨响掀翻了整个图书馆，清凉的山风卷着松涛，“沙沙”的声音像尖锐地悲鸣。

    知穗眼前的落地窗像雪花一般裂开，晶莹剔透，映着几分绿意，像抹茶红豆绵绵冰，冰冷伤着心。

    一个影子，蓝色的影子，一个焦急万分的影子，躺在朦胧的落地窗前，身后的尖叫声和痛泣声似乎在唤她的名字。

    知穗身旁的位置上只剩下零星几本书籍，椅子四扭八歪地躺在地上。

    她怔住了，像一个棵树扎根在原地，任由哄闹声和尖叫声进入她的脑袋，她大脑一片空白，耳鸣的嗡嗡声，眼神涣散。

    雪花般四裂的玻璃前，蓝色的影子，地上猩红的血，朦朦胧胧，那个影子周围被红色，黄色，白色覆盖。

    灰白色，像无信号的电视机。

    直到一只宽大，掌心微热的手牵住了知穗，一股磅礴的力量，将她连根拔起，她呆呆的，顺从地被拉走。

    知穗被动地走出了图书馆，在一棵洋紫荆树下，热浪向她袭来，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将热浪挡在身后，黄色的警戒线包围住整个图书馆。

    周延紧皱着眉头，看着知穗灵魂游离的脆弱感，小心翼翼地摇了摇他们紧握住的手，声音有些发抖。

    “知穗……你，没事吧？”

    一句话，问得知穗眼眶酸涩得发红，鼻头一酸，眼泪就那么“啪嗒啪嗒”地掉落。

    知穗抬眼望着周延，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和不知所措，还有一丝丝依赖。

    “没事了，没事了，别哭好吗？”周延眼里满是担忧，轻声安慰着她。

    凉意爬上了知穗的四肢，周延感觉到他手里的冰凉，惴惴不安地看了看周围，人群中满是惊慌，被校警和老师驱赶着。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轰动了整个校园，身旁擦肩的影子在小声地讨论着。

    “是一个女生从八楼跳下来了！”

    “为什么偏偏挑在今天啊。”

    “幸好我没去图书馆，不然被吓个半死。”

    知穗的眼泪流得更疯狂了，惨败的小脸挂满了泪水。

    周延有些不知所措，紧张得用手给她抹着眼泪，他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除了没事了，别哭了以外安慰人的话。

    广播里传来今明两天停课的消息，让同学们不要惊慌，不用收拾书本立刻离校。

    眼前的人儿哭得发抖，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在一声巨响之后，周延惊得看向落地窗，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周围的人群尖叫着跑开，只有知穗吓得呆呆地站在原地，四处跑蹿的人群中，只有知穗一个人站在窗前，好生孤单，无助。

    他没有犹豫，穿过恐慌的人群，牵住她冰凉的手，带她离开。

    他知道直击现场是多么得害怕和无助，猩红的血，还有不可描述的惨状。

    他想不到如何去安慰一个受伤的灵魂，一个害怕得颤抖的身体。

    周延神经紧绷着，抿紧了嘴唇，还是将眼前哭得颤抖的人轻轻拥入怀里。

    他胸腔擂鼓般震荡着，轻轻啜泣的她，小小一只，被拥在他的胸膛前，柔软的发丝被风轻轻吹拂着，摇曳在风里，搔痒着周延的心。

    良久，广播又响起了催促离校的声音。

    怀里的人轻轻挣开了怀抱，周延的手无措地握着拳头，掌心渗出来潮汗又无力地垂下。

    他清了清嗓子，漆黑的眼睛望着她。

    “还好吗？我……我送你回家吧。”周延透露出紧张和担忧的语气让何知穗的心稳了稳。

    心里紧绷的弦被他的关心松了松，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胸前被泪水浸透的斑斑点点。

    周延下意识地看向她的目光，用手拂了拂，泪水透着冰凉，他轻轻说了句不要紧。

    回家路上，两道身影在落日拉长，周延关切的眼神时不时投注在知穗身上。

    而知穗一直关注着远处的深山，渡上一层落日的金黄，阳光奔涌而来，拨开层层叠叠的云，照在知穗身上，落在他们身上。

    燥热的微风，橘色的余晖，身旁的她，让周延心里的喜悦快要溢出来。

    无关今天的突发情况，无关身旁穿梭着未署名的人群，他和她紧紧相依，也同样没有姓名。

    等到校门口不再禁闭，等到警戒线被撤离，等到学生可以返校上课，知穗还是等不到一个官方的解释，解释那个影子为何纵身一跃。

    那个影子始终在她心里埋下一根刺，她想知道她为何年纪轻轻就匆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个影子也给她心里留下来一个影子，一个想发问“女生们，你们到底怎么了？”的欲望。

    在校园事件不久后，又在一个小区上演了同样的事情，同样是和知穗同校的女生，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啊，可爱的女孩子们呐，你们的纵身一跃不会给机会你成为故事里的主角，没有人知道你是谁，只有恸哭的家人。

    后来，何知穗沉默地看完了《第二性》，她似乎找到了一些理由，又似乎没有。她想站到那个地方去，看看不一样视角的世界，她想站到那个地方去，感受一个那些女生的感觉。

    那天，天台的风刮得很是肆虐，往下俯瞰，是奇异的灰色，是车流马龙，是川流不息。

    站上二十二楼天台的那十分钟，知穗似乎领略了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她也似乎明白了那种感受，不是悲痛欲绝，不是看淡了尘世，而是沉默。

    纵身一跃，她必须张大嘴巴，往下吞咽过去的时光，无限冗长，又转瞬即逝。

    沉默地接受一切，又沉默地送还一切。

    世界都在沉默，她又如何能不沉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