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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萎靡、腐烂物(3)

    我肯定自己没法维持精神链接太久了,因为现在我就像得了狂犬病的疯狗。

    焦躁和不安让我在夜空中飘来飘去,如同一只巨型的黑色水母。我可以遮住月亮,荫蔽苍穹,从脚下的土地开始一寸寸向前翻找,收割所有拦在面前的生命,只为了将绑架犯揪出来剁成碎末。

    但是那样不行,那样我就真成小丑了,五条悟都要飞过来表演一个当场射杀挚友……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不能让他动手,不能让他动手,我得想办法活下去,至少不能让他杀了他久别重逢的挚友。

    无尽的愤怒,无尽的复仇在体内汹涌,很快发酵为恐惧。我不能失去这个唯一能联系现实的锚,不然我会立刻撕开口子离开这个世界。

    这具身躯显然并不是什么好去处,我已经无法继续坚持着操控它……痛楚自四面八方涌来,抑制那些破坏的冲动与悲伤的恸哭令人苦不堪言。

    只能选择暂时断开联系。为了缓解最后离去之前的不安和哀伤,本能驱使着我开始到处贴标记——这是黯的一种能力,将触肢投射为影子映照在人或物之上做好标记,再以咒力沟通标记时就能从被标记对象的影子中钻出,相当于一次性的瞬移。

    现在我以自己脚下这片建筑开始了漫无目的地拂掠,庞大且无形的身躯成团成絮,那些黑纱般的触肢翻滚着,它们掠过草地,缠上银杏树,探入池中搅动歇息的鲤鱼。我一路向前,挤上缘侧,终于意识到自己膨胀得太高太大,甚至无法被描述,没有存在敢于接近……我开始向内收拢,如一朵盛放后突兀地想要合上自己花瓣的鲜花,墨色的影在抽搐、纠缠,贴地疾驰。

    理智尚存,我没有把触手伸到这建筑中的人身上。毕竟就算全身都带着夏油杰的咒力,但还是担心有和他还不熟的诅咒师在这里做客,如此“招呼”,岂不被当做敌袭?

    这个有影肆虐的森寒夜晚,房中也有人十分敏感,在我于空中显出完全体的时候,就从窗子里探出了头。

    啊,带墨镜的黑肤外国人,没有害怕,是杰的伙伴吗?

    我的触肢缠上他的脖颈,感受到对方因震惊僵硬的身躯,又快速将那抹阴冷的漆黑抽走了。

    一团滚动的黑云张牙舞爪碾过被自己圈定的范围,就像在相新家。因着随时都能将身体在影子和实体之间转换,没有东西可以阻碍我恶灵般飘荡。朝四面八方伸展而去的影带把地面割成了罗盘,这里仿佛已是我的巢穴。当黑影自世间生出,我便剥夺它们,栖身于每片暗色之间,是夜晚凝成的利刃,主宰双臂所裹挟的全部生灵。

    一种呕吐的欲望将我从俯瞰的角度猛得扯了下去,我闪电般蹿回原点,只一刹那就回到了黑发青年依旧立在廊道上望着墨影斑驳的小院。

    没有杀戮,没有鲜血,但四处都散播着一股浓浓的有影注视的惊悚,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记得自己和五条悟是怎么说的,“毁灭就毁灭吧”。

    我吐出长长一口气,这时候身躯就像个吐水的河豚那样软绵绵地瘪了下去。不,这不是我尽力的结局,因为我还没开始游戏就被ban掉了。真想不通,我这么一个背景板透明人怎么会被ban,难道就因为害怕我的传说级技能?爱理呢?主角役呢,快救一下啊——

    噢。

    系统并不在意炮灰反派什么结局,大概让游戏停服维护了吧。

    我又能依靠谁呢?一生都在丢失,短暂地拥有,现今搞砸了一切,孑然一身回头。

    其实我一直都不曾依靠过谁。

    惶惶间,我又穿墙冲进小屋,把我的日记本保温杯和相框都打了标记,又翻滚出来,一头摔进院里的花丛,给每一条新枝打上一截墨影。

    我到底在做什么?

    还没结束,还没有——最后是能操控、收服我的主人,我在花丛里拔出自己,带着一股浅淡的幽香跌跌撞撞回到了他面前。我并没有鼻子眼睛嘴之类的概念,可目前的状况就像邪恶的黑影张开好似黑洞的巨口,把他整个人吞到了肚子里。

    而他就站在那里,不做反抗。

    空虚的胃袋终于感觉到了满足,冰冷的影也温暖起来……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能吃!不能吃!我是个人类!我是个人类!

    那种令人迷醉的体验令负面情绪组成的身躯叫嚣着快乐,它的怒火在喷涌,它复仇实现的尖啸在回荡。我花了很短的时间意识到那不是我,我是那个把「绝对希望」弃如敝履的高傲家伙,不论多么悲伤也不会让眼泪流出来的坚冰。

    就像刺激自己的喉咙,牵动自己的胃,我张开大口,把才咽下去的东西完完整整吐了出来——黑色的触肢和颤抖的暗影跳动着缩小,从站在原地的男人身上离去。我把自己黏腻冰冷的触肢都从他身上扯下来,夏油杰如一座雕塑般站在那里,好像海葵吐出的小鱼。

    变成咒灵之后,不会哭了。

    我没有眼睛,所有的概念都是一团黑影,为了保持理智才模拟出了人类的固定视野。

    夏油杰好像说了一些话,但是我没有耳朵听不见,又没有耐心读他的唇语。明明是生来就脆弱的玻璃心,我却已经像世间恒定量一样保持理智和清醒那么久。

    疯狂的是我吗?现在这个身体不是我了,面前能操控我的主人也在,为什么不能休息片刻?要怪就怪这个人遛狗不栓绳。

    这笑话还挺有趣,没想到我现在也这么有幽默感。

    如同一只搁浅的水母,抽干力气的触肢纷纷垂下,平静地躺在地面。我掉在廊道上,触肢交缠蜷成一团,事实上看起来有些像巧克力果冻。

    我想停止呼吸了,再研究如何停止心跳。咒灵不会有这两种东西,但我的拟态可以让我拥有。宣泄情绪过后蓦然回首,自己就是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再怎么甩也甩不脱。

    他朝我伸出了手,把这团潮湿、萎靡的腐烂物紧紧抱在了怀中。

    如今两人早就不分彼此,黯也是他。我知道这些情绪也属于他,这个人在放任自己发疯。

    察觉到这点的我忽然就稳定了,不再慌张、不安、纠结、痛苦。

    我发觉自己也可以影响他,骗子有这个世界上最坚韧的灵魂。不比六眼神子那份强大不可摧毁,它易碎,但碾作灰烬仍不是灰烬。

    “希……”

    这回读懂了他的话,那是我的名字,虽然是真名。

    青年的神情里喜悦是多于哀伤的,两人的戏剧演变如今终于有点老友重逢的意思了。我的精神很疲惫,到最后什么也不想了,只是看着他。

    夏油杰披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从院子里的植物能知晓现在的季节大概是早春,就和我离开的时候差不多。我把触肢缠上他的湿发,裹好了防防寒。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以前那样。

    “没事了,别消沉,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没事的,我倒霉还技不如人,被抓走了也怪不了别人。”

    都已经过去七八年,挚友没能把我解救,传递信息和求救也许没有必要,希望渺茫。但我还是秉持着自己一向的谨慎,把我知道的有关绑架犯的所有都仔细告诉了他。

    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起来,我也不清楚自己在用什么说话,咒灵是会说话的吗……会吧……

    “悟过得怎么样,咒术界现在情况乐观吗?硝子应该是高专医师了吧,夜蛾校长和上层有好好保护她吗?”

    “我无所谓,怎么着不能活,我的生命力比蟑螂还顽强。”

    我还想说七海怎么样了,歌姬前辈是不是和她设想的那样去京都校发展了,悟有留校做教师吗,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他这里之类的问题……

    混沌代替了清明,只是一个走神,我就又忘了自己是谁。

    最后收回精神的链接时,台词竟然是蟑螂。

    很没有美感啊!我还想再说两句大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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