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

    无湄见云笙茶盏已空,及时补续。

    “多谢无湄道长。听说都城中有些头脸的贵人们都喜欢习些佛道,保养身心,有幸承蒙道长美意,来此小歇,不知可传授一二。”云笙道谢,闲聊问道。

    “这……”无湄看看静太妃,又看向无芊。

    静太妃接过无湄手中竹汤匙,没马上接话。除了无旧这个兄长和莫空那小子以外,她就没见过无湄和其他男子讲过话。

    从模样来看,这云笙和无湄倒是般配,即便是素衣打扮不施粉黛,人群中也是男俊女俏的人中龙凤。

    玄武观三个弟子中,修道的天分,无旧最高,无湄次之,年岁最长的老幺无芊最差。

    可她修的是无情道,偏偏先天资质最差的无芊最适合,还未入道就已能做到断情绝爱……可两个资质高的,看模样都还混杂着各种少年少女的情愫蠢蠢欲动,阻碍道行。

    而这位云笙……静太妃收回目光。

    桃花眼中似藏了许多,可仔细看,却又不见水光,只要是他想,便可不动心神,操控他人。

    饶是她长了几十年,却好像还是有些看不懂他。当年那位废皇后还是王妃之时便已经丧心病狂,私通多位外男,罪行被发现之前,明轩帝那般精明之人,也对她抱有十分信赖,甚至多番上书,请先帝下诏,为这位云笙加封定下累世军功的白家定下姻亲。

    哪知明宣帝登基,她被升为皇后,依旧不满,伙同奸夫设计试图毒杀明宣帝……甚至借亲儿子的手。

    小小年纪,却生得和他娘亲有过之无不及……

    这可不是鲜少与男子打交道的无湄能驾驭得了的。静太妃心疼无湄,看向低头对茶水念净水咒的无芊。

    “若论身心调养,无芊做得极好,加之本就有功夫在身。”静太妃提点发呆的无芊,“你带公子去后山平日操练的地方看看吧。”

    无芊拍拍屁股起身,“跟我来吧。”

    正好趁机私下警告他一番不要把昨天看到的事乱说。

    无湄凝望着二人远去上山的背影,眉宇间浮起化不开的忧愁。

    后山有处空地,无树,地面又平坦,原本是师父晾晒一些药材的菜干的。无芊从小军营长大,时间久了运动量不够,浑身不畅快,指使无旧便将原有的空地草都拔掉。后来无旧也缠着和她学武,日子久了地面也不生草了。

    光秃秃平坦至极。

    无湄偶尔会在边沿撒上一些路边捡回来的花种,春夏还会开些小花,风一吹,芬芳扑鼻,也是畅快。

    “这里便是。”无芊蹲在地上,捏了捏刚刚冒出头的小草,抬头看云笙,“说来,你替我挡了伤,我应该道声谢,但看样子伤势倒是无甚妨碍,还能到处闲逛,想来伤势也无甚要紧。”

    “伤口有些痛痒,实在睡不着。这才不小心看到些不应该看到的。”云笙也蹲下身,凝视着她似笑非笑,“听说这玄武观修的是无情道,住的也都是清心寡欲,超脱凡俗之人,如今看来倒是不真。”

    无芊越看这人越迷惑。鉴于在分不清敌方实力时,她通常都抱着敌不动我不动原则,索性便看着他。

    只要目标心有所图,一直盯着看,总会露出马脚。

    云笙打量着地上的小草片刻,幽幽道:“听说不日五皇子就会回宫封王受赏,不知道长是想留在此处,还是随他一起?”

    他只想来八卦她?

    无芊想起昨晚,太阳穴就一跳一跳地疼,有些没好气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有闲工夫,你不如去那郡主面前献殷勤。”

    云笙眼神微颤,有些受挫地低下头:“我从小远离深宫,无依无靠,好不容易遇见故人,自然是心生欢喜,心向往之。”

    无芊太阳穴更疼了。

    “你几时认出我的?”

    “将军容颜未改分毫,我一眼便认出来了。”云笙坦然抬头迎上她质疑的目光,“可惜将军并未认出我,如今又改了身份,想来是不希望旧人相认……自是不敢攀附。”

    无芊移开视线,努力回忆起更多。

    当年她绑了宇文家的小孩后,顺手看到边塞酒馆里拉胡琴的小孩被调戏,顺手打了调戏他的那几个流民土匪,没想到遇到胡人暴露了身份,怕这小子被牵连就带着他一起跑路……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最多不超过百日,她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孩,东躲西藏的,跑了不少地方。

    印象中,云笙好像和宇文家的小少爷不是很合拍,两个人动不动就闹脾气打架,自己不仅要劝架,晚上还要哄他们早点睡,过得十分心累。

    后来,宇文家终于服了软,愿意签下契约,把宇文家小孩送回去的时候,还真有点舍不得。

    至于他……看他年纪小,又生得好,身体也弱,像个小女孩,怕他又被占便宜,就把他安置在一户淳朴踏实的牧民家里,还留了不少钱。那户牧民平日就养了好些牛羊,日子过得宽裕,引来一些流民土匪觊觎,有次她巡视的时候路过,帮忙解了围,才知道牧民妻子先天不孕,就算葛老头都治不了。但夫妻感情甚笃,为人也踏实。把那小子留在那,自己也是仔细考量过一番的。

    不过等她真的离开的时候,去了一趟牧民家。牧民说他第二天就离开了,不知去向。

    当时她还不放心了些日子,派人去寻,也一无所获,后来就宽慰自己说他可能去投奔其他家人了,便完全忘记这回事。

    “后来我去找过你,可你不知所踪……当年你去哪了?”她问。

    “将军既然不放心,为何当初把我丢给那对牧民呢?”云笙站起身,低头看着有些不解的无芊,好看的眉眼像被露水打湿的似的,潮湿朦胧透着委屈。

    无芊无语地看着他,好像自己从昨天开始脑子就无法理解周围的人事物。无旧和云笙这两个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不满意当初自己把他送养了,却不亲自养他?

    他俩本来就没关系,全靠她多管闲事。再说当初她很闲么?当时她巴不得把身边这群只会哭闹的小鬼们打包都丢出去喂狼。

    可她背着没断奶的莫空,左手牵着哭哭啼啼刚没了师父的楚蕴河,右手拉着每天话都说不清楚的周媚……哪里还有手多带一个孩子了?

    无芊起身,懒得解释:“当初你我非亲非故,我已尽力护你周全。这番重逢你代我受伤,便算恩怨两清,至于以后你和那些王亲贵胄要怎么争怎么斗,都与我无关,我早已解甲归田,修仙论道,没能力帮你,也不想牵扯恩怨,就此分说清楚,从此陌路——”

    “将军请留步。”

    无芊低头准备闪人,眼前突然被云笙挡住,直直冲进他怀里似的,额头装在他胸口,条件反射想向后躲,但也不知这云笙怎么想的,伸手搂住她,倒是让她进退不得。

    “当年萍水相逢,将军不记得我也自是应该,”云笙长睫微颤,眼神恢复冷静,“不知可还挂念当年出生入死的清棺军?”

    推搡着想要挣脱的无芊突然怔住,猛然抬头。

    当年爷爷叔伯哥哥们惨死,她力排众议挂帅出征时,只有79位军妓跟着她,军中从上至下只当她是连累全家的罪人,无一人愿意跟随。

    而那些军妓平日里自己也不过请葛老头照拂一二,若是有愿意习武骑马的,也给她们机会,便是这样浅淡的交情,能得到她们以命相助。

    她承诺只要有一日立军功,免除她们的贱籍,分赏土地金银,日后也能自食其力。

    这些她的确都实现了,可当时全军上下,只当她是个笑话。

    就连舞妓也其实并不相信,私下都托认字的孙樱,写下遗书交代后事。

    出征前,她找来附近城中所有做棺材的匠人们,连夜做了七日,赶制出八十口楠木棺材,整整齐齐摆在军中。

    抱着必死的心,带着她们千里奔袭敌营。虽是赢了,活着回来的五十三人,也自此获得了清棺军的名号。可到底还是没能护她们都回来。

    孤立无援时,只有她们伸出手,自己能获得骠骑将军的一品封号,都是她们出生入死换来的。

    当时她解甲归田,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们。虽然皇帝登基,允了她的奏请,免除了她们的贱籍,都入了良民,赏了田地,可到底因为曾经的身份,在军中不免遭受非议,家里也有想让她们回去的,但大部分也是图她们到手的田地金银,对她们曾经身份引以为耻。

    明轩帝刚登基,为了拉拢她平定外患,赏下黄金百两,田地牛羊,离开军营前,她把这些钱都安排出去,在边境小城给她们买了房,按照她们的想法,安排了些买卖店铺,在军中她们有爱跟着葛老头学医的,也有喜欢绣花裁剪做衣裙的,还有真心喜欢习武骑马的,养了好些牛羊马匹……几十个女孩生死之交,团结在一块,日子过得红火热闹。

    前些年,还听边塞来的人说,她们生意做得不错,经营的几家商铺都开到凉州去了,每年还会办些集会,偶尔有人出嫁,还会集体相送,摆流水席,热闹极了。

    “你什么意思?”无芊问。

    “将军若是知道,她们好不容易摆脱贱籍,如今却被送去敌军床上……可还能心平气和,修仙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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