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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海棠

    我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一天,他会在我对面,离我那么近,那么近,我是说,在珠海。

    我能想象到他是如何辗转到了这里,可我不能想象的是他独自吞噬这一段行程劳顿和内心煎熬的折磨,倘若火乐没有无意提起,倘若我没有察觉,是不是他就回祁漫塔格了,是不是就错过了,我不敢想,也不想想,质问他为什么来了却不告诉我。

    他的谎我一眼看穿,我是靠编织谎言脉络生存的,这难不倒我,但我并没有拆穿他,于是抱住他,只是抱住他。我叫他,那个他属于我的名字,他说他来了他在,我像是得到某种现代医学发展程度也无法解释的治愈,心里有东西在缓缓升腾,盈满,温暖,温暖得觉得这一刻我拥有一切所以什么都不必拥有。

    他的手掌终于落在我的腰间,带着我记忆里祁漫塔格的温度。更盈满,更温暖。

    戏谑着问他为何不带来杏子酒,我却忘了所有东西都是保质期的。花草山,祁漫塔格,我终究只是路过,那不是我的终点。

    我告诉他在这里只需要跟着我,别的什么都不要想。我把她安排在离家近的酒店,是火乐的物业。没错,法律层面上这已经是火乐名下的了。接下来的几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珠海并不大,所谓的景点更是排不上名头,但能去的地方我都带着他去了。

    我以为,也就如此了。

    那日带他去北山,大概是因为他异域风情的长相,过往总有人的目光超时流连,我知道他应该是很不自在的,回头看他时总是低着头,以此逃避。

    我笑,倒回去拽他的手腕。

    “跟紧我,别被姑娘带跑了。”

    他怔了怔,跟上我,我松了手,并非我本意。派出所来的电话,说火乐与人斗殴,立下我有了决断。我偏头看已经跟上来的他,我很抱歉,但也只剩下抱歉了。

    送他回酒店,落车前我叫住他,我没有想到在这里,我竟然还是要开口让他等我,这不应该。而我常常做不应该的事。这次也一样。

    去派出所接火乐,他正埋头写检讨,样子有些好笑。我没有笑。他的对面是殷堂。我知道,火乐是为了我。他比殷堂为我付出的还要多,曾经的殷堂。

    我从前爱得盲目,能为爱恨举枪,远离父亲母亲,远离父亲母亲的产物,所有与他们相关的都在我内心高筑的防线以外。包括火乐。

    我那时觉得,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切关系都值得推崇,所以我爱殷堂,是超出他想象的浓度。接受他的冷暴力,接受我的根本懦弱;接受他联络表里的ABCD,接受我的视而不见;接受他的肆意侵犯,接受我的无限容忍。

    直到某一天,我在医院碰到来体检的火乐,他问我为何出现在那里。我想,即便是现在我也无法和他解释我难堪的脆弱,但我不会支吾,不会遮掩,我会大方地告诉他我陪一个人来做手术。

    我相信火乐不会再问下一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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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火乐离开,没有看够殷堂多余的一眼。

    “夏木乐。”他叫我,我没有回头,听见殷堂说,“你赢咗!”

    我拉着火乐,渐行渐远。殷堂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我从来要的都不是赢。

    火乐坐在副驾,我对红灯有阴影,所以极少开车,但这次我拒绝了火乐揸车的请求。

    我告诉火乐,我希望他忘记这些,希望他在爱里天真,只专注情感本身,好好爱,爱得深。

    他说不要,他说要一生要如此切肤地爱三个女人太辛苦了。

    我想了想,又笑,如果他不能全身心地去爱一个爱他的女子,对那个女子来说是不公平的。

    我不愿他成为父亲,他也不愿。

    原本不想送他回家,怕馨姨会担心,又怕不回家馨姨会更担心。火乐不是我。

    “家姐,佢系米来带走你?”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系呢?”

    “甘就唔系,你也都唔会同佢走。”

    他偏头对着我坏坏地笑,一种血脉相通的自豪感。他知道,我不会跟任何人走,路从来都是在我的脚下。我只认我的感觉,我的内心,我的情绪。

    火乐还是说异地恋好辛苦,跟他实践过似的,人都愁起来。我告诉他不要皱眉,却没有告诉他喜欢一个人,他在不在都喜欢,不喜欢一个人,他在不在都不喜欢。

    我希望有一天他自己懂得,然后去爱一个明媚的女子。

    火乐落车趴在车窗沿。

    “家姐!”

    “嗯?”

    “点解你唔问我做乜同殷堂打交?”

    “火乐!”

    “嗯?”

    “原谅我!”

    他蓦地一怔愣什么都没有讲,笑着朝我摆摆手再见。

    情绪倒灌,火乐还是知道了,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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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其实并没有对大海过度偏爱,可这里是珠海。所以带他去海边,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踩着沙砾踏着浪,我不管。这里是珠海。

    我问他喝不喝酒?他说不是杏子酒不喝。

    我递啤酒给他,指着上面的品名,告诉他粤语中这就是杏子酒的意思,他煞有其事地点头,和我碰杯。

    “你看不懂维语,我却看得懂粤语。”

    “证明你比我聪明。”

    我喜欢这样,在无伤大雅的事情上,毋需解释彼此顺应,让散文从门口进来,让诗从窗户出去,这是一种情趣。

    他并没有问起我下午离开所为何事,我还是道了歉。他说我没有错。可我说的错误还包括曾经的错误,不单单是他理解的丢他一个人的错误。

    我知道心理的困楚也无法因为诉说而代谢掉,何况我是靠文字流通情感的人,但这一刻,他就在身边,我想要讲出来,没有顾忌,没有思虑。

    我说我很久没有写作,大概也会越写越少,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作者,没有天马行空的幻象,没有连接虚构的能力,没有架空文字的技巧,我只能把故事写成故事,尽可能基于事实陈述,于是感同身受,于是难以自拔,于是陷入自证,我需要大量的体力恢复脑力,这种莫比乌斯环的循环已经持续很多年。

    馨姨做志愿者,在心里社区待过一段时日,她告诉我说她在那里很治愈,能听到形形色色的故事,她问我如果我是那个倾听者,会不会把故事都写出来。我说不会。我可能写不好,塑造角色是一件很吃力的事,十分钟的倾诉对我这样的作者来说,连搭建地基的时间都不够。我共情能力很强,但骨子里冷血,更为重要的是,我不能贩卖别人的痛苦和青春。

    我说我的不快乐,但并没有告诉她我在他离开珠海的那一天我也会跟着母亲前往新加坡的事。我不会留他,也不会跟他走,我们都可以里独立孤独,这种孤独的级别与普通人的孤独不同,不用处理关系,也很难处理关系,不辜负别人的期待,也绝少期待他人。

    太久没有以这样的速度喝酒,我逐渐凌乱,脑子里,身体里都有很多东西想要倒出来,它们堆在体内太久,已经开始腐烂。我把头靠在他的肩,深呼吸,我的福尔马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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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停在附近,步行送他回酒店。告诉他明天我来接他去机场,和他说晚安。

    他在电梯里面,抬头,叫我。

    “木乐!”

    就那样,我在电梯关门前迈了进去。

    不能全怪给酒精,好像是气氛到了,他摸我手臂上的疤痕,我有意无意地笑。

    “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他将我的佛珠取下,虔诚的仪式感。他说过,他会救我,会一再地救我,于水火,于欲望,我深信不疑。

    两具熟悉又陌生的身体,在黑暗里纠缠不清。他很轻柔,轻柔得我怀疑两千多年前老祖宗对西域的野蛮评判。

    贴合,让我在不清晰的边界游离,走了神。

    我陪着殷堂的不知道第几号的女人去人流,碰见了火乐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所有的骄傲和不屑都一击即碎。那一天,我选择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陌生的酒吧找陌生的男人上陌生的床。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

    事后已是凌晨,回去,一言不发,搓洗了身体倒床假寐,殷堂把窗帘拉好,吻我的眉心,让我好好睡,我的眼泪决了堤。我讨厌那个时候的我,讨厌到极致。

    深度错觉。我无意识地抓紧了他,叫他。他应我,太阳强烈。缓下来,水波温柔。

    吻在我的耳垂,叫我。

    “木乐!”

    “是!”

    我知道,他是他,他只是他。他会救我,会一再地救我。彼此消耗,相互接纳,完全融合。这是我的身体,我能决定它与谁交织。

    摸到手术遗留的痕迹,他停下来,细细感受它和手腕上的不同,我说每一个伤口有每一个伤口的残缺角度。他用温度将它们熨烫,我逐渐丧失了语言的性//能力。天花乱坠。

    夜晚漫长,中途醒了一次,有一瞬间的意识滞空,情节类似,我难免会再想起曾经,深沉地回忆将我掏空,我握他的手,抵抗他所察觉的我的动静,他顺从,回握我。这一刻,我想起那个突兀的晚上也不再惧怕了,我没有想要起身逃走,而是贴紧他,他拢着,我觉得安心,踏实。

    他吻我,在我的发心。深感温暖。

    我很想回过身抱他,但我没有。我睡得很安稳,在他的怀里。我自私,贪图这一点安稳。

    翌日起身冲凉,我遮住他的眼,他的睫毛扫过我掌心,柔和。我松手,并没有立刻起身,看他,我不是没有这么近地看过他,只是这一次太特别了,有那么一刹那,我想落唇在他的眼睛。但我没有。又没有。

    我从浴室出来他仍旧闭着眼,我笑了,觉得可爱。可爱得过分。我在想,他应该是极其隐忍的人,在那时候也没有对我提过分的要求。

    我说我要回家一趟。

    收到火乐的讯息,他说馨姨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但我知道,馨姨一定会心疼火乐。但我终究是没来得及和馨姨多做解释。

    他让我不必送他。我谈不上生气,但坦然,我不想做情绪的奴隶,我只让他等我。

    人们所跪拜的是神佛,但神佛推崇众生平等,我即便是站在那里,只要我足够真诚,无需我下跪众佛皆如我愿。我慧根渐深,沉落的那一天必将是佛门弟子,完成我在桑耶寺没有完成的事。

    但我犹豫了。抽屉里躺着的明信片比我冷静得多。

    他等了。

    我到了。

    我说过,我在山南并没有祈求到什么有佛法加持的灵物。围脖和毡帽都有了归属,佛珠于我,还剩下一卷藏香,我送给了阿疆。这世间需要度化的业力太多,神佛顾及不暇,我只愿他点燃的时候,万佛归心,他能有一时片刻的宁静。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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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陌生人做//爱,向枕边人说谎,与最爱的人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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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盯着我看,像是赌徒最后的倔强,将所有赌注奉上,求一次逆风翻盘。他在看他看我的余生。想起我裸身去冲浪出来他仍旧闭着眼睛不看的样子,与现在截然不同,我淡淡地笑。

    并没有特意选曲,只是随手播放,貌似不太讨巧,尽管如此,我也只是任由它播放。只是忍不住想,火乐都在听什么。这是火乐的车。

    在机场和他道别,没有说出欢迎他再来珠海这样的话,这不诚恳。也没有说出一路顺风这样的话,飞机起飞和降落时是需要逆风的。于是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回头看着我看着他离开。

    分别,就只是分别。

    回程遇上一路的红灯,我仍旧会想起幼时一遍遍看红灯,我不知道是普鲁斯特效应还是艾宾浩斯记忆法的结果,我不是心理学家。但我知道,我有在克服。不惧怕红灯,不排斥错误,承认皱巴巴的自己。

    再次随手播放。

    --我与爱情都是一脸惺忪未醒,躺卧床上共同享用一份空寂呀,阳光碎成细纹穿透百页窗隙,我再也不能抵挡心头那种撞击呀,背起行囊我要去远远方,远的可以把过去遗忘,我不需要很确定的方向,我只要这段旅程够长......

    或许送他离开的时候放这一首更好,谁知道呢!

    已经如此,所以接受。他和我也是。我们都是来体验生命的,昨晚也是。我不需要他自责,也不需要他怜悯,它存在就让它存在。不断尝试,收获,感受,然后放下......

    --我与爱情都是一脸浮躁游离,呆坐车上共同饱餐一份孤寂呀,大雨裂成水滴爬满无色玻璃,我再也不能忍受命运机率游戏呀,背起行囊我要去远远方,远的可以把过去遗忘,我不需要很飘渺的天堂,我只要眼前风景如画,舍不得一程一程的纠葛,舍不得日甚一日的萧瑟......

    舍不得,舍不得,还是应该舍得。

    强烈的的爱与强烈的恨,在世人眼里,前者应当拥有,后者应当舍弃,而在佛法看来,这二者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模一样的执着,都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苦,所以都需要避开1。大论善修善讲,证达不可思议境界。

    迷恋佛法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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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天,同母亲前往新加坡。

    母亲住的房子挺大,想起馨姨的话,觉得母亲一个人住着也很孤独。如果我没有来,她可以享受她的孤独,她也没有非要我来。

    母亲问我既然来了,想不想要在狮城留下足迹,需要的话,她可以邀请我。

    我没说话。好像,这不是我的母亲。我也说不上,她在我生命里的流动性不强,只在固有的几处有间接性的片刻停留。她是和馨姨变得坚韧一样变得柔和还是其实她本来柔和,坚硬的外壳只是她的保护色。

    “或者,你可以离开,去任何你想去噶地方。”

    母亲看起来并不难过,淡淡地补上一句。

    “我接受你噶邀请。”

    这个国度我没有太多了解,现在也只觉得消费很高,节奏很快。大概华人较多,也有过年的气氛,稀薄。人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总是向往田园牧歌。而生活在田园的人才知道,那就是他们永久的歌。

    走在乌节路,熙熙攘攘,控制不住地放空,我是没办法一心二用的人,一旦陷入思考,行动就会慢下来,回过神来发现母亲一直牵着我,带我避开危险,绕过人群。我向母亲道歉,告诉她我时常会进入这样的状态,无法自拔,任何突如其来的哪怕是无意间的触碰都让我厌恶。

    母亲说不知道我在专注什么,但专注一件事总是好的。思维散开,注意力凝聚,行动迅速,一件事做成的几率更大。我成长的模式与众不同,母亲从未这样教育过我,而此刻我有些感动,甚至有些羡慕火乐了,我小女孩儿式地点头,觉得母亲的成功不无道理。

    除夕。

    和火乐通过视频电话后收到阿疆的信息。接受他的祝福,回以他祝福。他说我和杏子没有缘分,我说还有酒的。没有杏子,还有酒的。

    心里忽然有了方向。不止是行程,还有写作。于是给编辑信息,致以新年的问候,并告诉她我已经着手修改。她问我是否是哲理爱情,我说是叛逆之书。

    写作也是内心的建设,我对写作和敬神佛一样虔诚。

    母亲封好红包放在我的行李箱,她知道我是要离开的。我有我心中的夏摩山谷,仿佛梵音,涤化我心中污浊的漂浮物。

    要走在路上,要独自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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