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

    光照着他精瘦有力的臂膀,小臂皮肤底下清晰的青筋一览无余。

    江杳收回视线,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这会已经没法思考,便说了句谢谢。

    贺聿没回话。

    江杳最后一次见贺聿,是在大学毕业典礼上,她找他说分手。

    她跟贺聿大二的时候相识,在两个相隔七百多公里的不同地方上大学,南林和沙川。两年间,贺聿来沙川找过她无数次,可她却只去找过他一次,那一次,便是说分手。

    那时贺聿说的话,江杳还记得。

    “可不可以不分手,打我骂我可以,讨厌我恨我也可以,但是我们——”

    “不行。”

    他垂着肩膀,神情怔愣,只是在某个瞬间,眼里的光彻底暗淡。

    江杳见贺聿上身黑色短袖被雨打湿,想把雨衣脱给他,抬手间便听到贺聿说:“把衣服拉上。”

    江杳看他,贺聿的目光提醒似的从她削瘦的脖颈锁骨间滑过,紧接着他转身。

    贺聿没往下看,但江杳也知道他在提醒着什么,她闭了闭眼,有些尴尬地扯了下已经掉到胸口的上衣,弯腰把雨衣拉上。

    江杳对今天的行程没什么准备,剧组拍戏收工的时候随便换了一套便衣。

    这会因为雨,衣服从上到下都紧贴着身子。

    贺聿这个人,江杳从那一别后就从未想过能再见到他,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见,大脑此刻就像工作台上老旧残破的发动机,运行缓慢甚至在这一刻停止工作,直到脚底下的泥土不稳松动致使身子滑动了下,她才回过神。

    “快点,这边岩层不稳。”

    “小邵还在下面。”

    邵源正带着徐琢往上走,听到上面喊他。

    “贺队,你们先下去,我们很快跟上。”

    江杳冷得手脚发麻,看了眼背对着她的贺聿,抿了下唇,拉紧身上的雨衣往下走。

    路上停着一辆车,开着车灯。

    秦吉升最先下到地面,伸手扶了一把江杳,她说了声谢谢。

    站稳不到半分钟,忽如其来的地动山摇似乎比上几次都要猛烈,毫无预兆的。

    “快点!泥石流!”

    “邵源!”

    “徐琢!”

    陈彬被人狠狠拽着甩出来,顺着坡一路滚滑着下。

    顷刻间,雨和泥土一起往地面砸。

    黑夜里,喊叫声刺激着人的神经,慌乱占据着所有。

    江杳意识到徐琢还没出来时,这场灾难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徐琢!”

    江杳不顾一切往上冲,却被下来的贺聿伸手拦住。

    他盯着她神色慌乱的脸,冷声问:“你疯了吗?”

    江杳用力挣扎,着急道:“徐琢!我朋友还没出来。”

    贺聿拉着她往后走,江杳发疯似的挣破着他的束缚。

    “我要去救她!放开我!”

    浑身的疲惫在徐琢没能出逃这一刻演变成了失控,江杳眼里的泪不断往下涌,不留余力地拍打着贺聿圈住自己的臂膀。

    贺聿把江杳塞进车里,还想挣扎的江杳失声痛哭,捂着脸精疲力竭瘫倒在座椅上,脖颈紧绷,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

    贺聿轻轻淡淡扫了一眼,随后退一步关上车门。

    “还有力气吗?”

    贺聿从车后备箱拿了工具,上前问坐在地上还没回神的陈彬。

    见陈彬点头,便说:“那过来帮忙。”

    来救援的四个人只出来了三个,还有个和徐琢走在最后的邵源没出来。

    秦吉升和李旭力站在坡顶,看着几乎被填平的坑,李旭力咬牙大骂。

    “他妈的,老天就非得干这事!”

    江杳三人之前站着的地方都被从山上滑下来的泥土石块填满,路边落着一个大石块,在水平线上冒出个尖头。

    秦吉升声音颤抖:“他们...还能活吗?”

    李旭力吐了口唾沫,脸色也不太好。

    贺聿看了眼情况,沉默着拆开捆在一起的挖掘工具,说:“活着见人,死了见尸。”

    不知何时,倾盆大雨落成了绵绵细雨,窗外奏响的仍旧是一首没有休止的雨曲。

    江杳在车里坐了大约半个钟,平复好心情后,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她准备下车去看看。

    刚打开车门,就见贺聿走下来。

    他唇角紧绷,一言不发走向驾驶位。

    江杳嗓音略微嘶哑:“他们...”

    贺聿坐上驾驶位关上车门,声音平静:“他们躲在车里,人没事。”

    听到这话,江杳紧绷的神经松了松,无力地靠在了车窗旁。

    要不是邵源开动车前后挪动了下,他们也不会那么快找到两人的位置。

    车子发动。

    唯一亮起的车灯照着前方的路,车内是一片寂静的昏暗。

    江杳头昏昏沉沉,车里只有贺聿和她,陈彬也不见下来,她问:“去哪?”

    贺聿给车掉了个头,目光直视前方,“紧张什么,又不会卖了你。”

    他的语调冷偏低,话是这样,却没有一点想缓和气氛开玩笑的意味。

    江杳闭上眼:“你想卖我也没办法,没力气跑了。”

    贺聿并不想接话,车内静默了一会,江杳主动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

    她想问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却又下意识觉得自己没资格这样问他。

    “工作。”

    贺聿似乎没什么跟她搭话的兴趣,江杳也听了出来,便放纵余音过后的安静,她浑身疲惫,脑子却又格外清醒。

    相比大学时期,贺聿真的变了很多。

    江杳脑海里不可控地开始回想那时的贺聿,下一秒大脑里针扎似的疼痛隐约渐起,回忆中好多画面都变得模糊。

    车一路开进了山里,最后摇摇晃晃在一家建在土坡上的木屋前停下。

    下车时,雨停了。

    有人站在木屋前的土坡上遥望,停车时那人快步下来,一脸浓胡子,眉眼浓厚,看着粗狂大方,讲话风格也是如此。

    “人都没事吧?”

    乔得一伸长脑袋往车上望,望见个漂亮女子下来,愣了下。

    “哟。”

    他由衷惊叹了下,瞧见江杳看过来的目光,察觉自己是说话太大声了,便凑近贺聿耳边小声道:“你们在哪挖出的美女?”

    贺聿把车钥匙塞他手里,看着他,冷淡道:“你徒弟被埋进去了,准备去挖吧。”

    乔得一顿时炸毛,喊:“什么?电话里没跟我说源儿被埋进去了啊!快快快!”

    “搞快点你们几个。”

    乔得一冲上喊,紧接着里屋出来几个全副武装拿着工具的人。

    贺聿对乔得一说:“我带她上去,等会我。”

    “等毛啊!”乔得一大步走向驾驶位,语气着急:“等到你我徒弟都没命了,你别去了,昨晚一晚不睡带上你等会晕倒也是累赘。”

    贺聿被气笑,胸腔带着肩膀颤了下,语气无奈:“那你刚刚还要我去救人。”

    乔得一:“这不是让你回去睡觉,话多!”

    江杳的视线一直看着贺聿,在贺聿无奈笑的那刻,莫名让她生出一种似乎一切都未改变的错觉。

    提着铁铲、铁耙的几个人站在一旁,目光都齐齐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女人。

    她太漂亮了。

    即使穿着质朴简单的雨衣,被雨打湿的头发贴着头皮,散乱狼狈,露出的那张白皙的脸仍旧透着灵动的美。

    贺聿见几个人齐刷刷站着无动于衷,皱眉提醒:“上车,等人在土里开花吗?”

    “......”

    待车子发动,江杳走到贺聿旁边,只见他皱着眉,优越的鼻骨在侧脸落下阴影,眼睛底下一层淡淡的青色。

    这趟和贺聿一起的行程过长又太过安静,江杳有些不习惯,她总觉得自己该跟贺聿讲讲话,便问:“你昨晚没睡觉?”

    她听乔得一是这么说的。

    贺聿低头瞧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情绪,随后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往上走。

    江杳跟在他身后,继续那个话题:“为什么?”

    土坡有点陡,凿了几个潦草的阶梯,不好走却也能走,土坡上是个两层的木楼,门口挂着两个贴大福字的灯笼,灯光是从横梁下挂着的几个老旧灯泡里发出来的。

    雨后空气里都是泥土的湿腥味,远处暗夜下的群山却要比夜色更浓几分,在苍穹下露出它的轮廓,轻轻凉凉吹在脸上,比起先前的刺冷,倒觉得温和柔软。

    闻声,贺聿身子顿了下,腔调中带点嘲讽:“你觉得我们两是这样可以平和聊天的关系吗?”

    江杳跟在贺聿身后,此刻只是盯着他宽大的后背,随后脱口而出一个自己都觉得荒唐的问题:“你还在恨我,对吗?”

    是她先放弃了这段感情,贺聿应该恨她的。

    贺聿站炽黄的光下,门就这样轻阖着,一推就开,他低着头,抬腿迈过门槛,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别把自己想得多重要,我对你没感觉。”

    江杳站在门外,光直挺挺照着她发白的脸色,她轻愣了片刻,不再说话,迈步跟上。

    贺聿把江杳带上楼,楼梯很窄,几乎只够一个人通行。

    随后他推开二楼唯一一间房,打开灯。

    房里陈设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屋顶低,只高了贺聿不到半个头的距离,木板搭建的楼房并不稳固,踩上去有吱呀响声。

    那张桌子上,两堆几本摞着的书各架两旁,中间放着相机,相机前面是笔记本电脑,电脑下压着几张相叠的白色稿纸上,周遭散乱着只没盖帽的水笔和铅笔。

    整个屋子被打扫得非常干净。

    江杳在门口便能看清这一切。

    “你今晚先睡这吧。”

    贺聿走向被遮挡的另一边床头,从底下拉出来个箱子,在里面翻了套衣服出来。

    他走过来递给江杳,说:“别介意,穿过两次。”

    江杳没想到他会拿衣服给自己,愣了几秒,后听到贺聿问:“介意?”

    她摇头接过,说:“谢谢。”

    江杳没想到贺聿会这么帮她,回想这一路,贺聿尽心尽力维护着自己的安全,这会还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

    她克制住自己往别的地方想的冲动,贺聿之前的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之所以这样做可能也只是因为自己是他之前付出过真情实感的前女友而已。

    如果不可能再有交际,江杳也不想欠他人情,抬头道:“今晚谢谢你,我晚点可以给你钱,你想要——”

    没说完,贺聿打断她:“不用给我,你要是钱多就给那个带路的人。”

    他说这话时神色很淡,几乎接近冷漠。

    江杳点点头:“我晚点会报答他。”

    贺聿与她对视几秒,先挪开视线,说:“我带你去洗澡的地方。”

    这里的澡堂和厕所都独立在房子之外,江杳跟着贺聿绕到木屋侧边,才发现木屋背后立着一间小屋。

    “太阳能的,有热水,不过慢了点。”

    贺聿先一步进去开灯,转身出来给江杳让出空间。

    木屋里依旧简陋,房顶的灯泡萦绕着肉眼可见的黑团飞虫,发黄的瓷砖绕着里屋贴了一圈,蹲坑和破旧的花洒相对,门口侧边做了一个洗手台。

    江杳虽然不是富贵人家出生的,但确实也没在这种地方洗过澡,她看了有点头皮发麻,特别是那团飞虫,确实是视觉冲击。

    周遭风吹动草,一阵骇人听闻的动静。

    木屋背后是见不着光点的山野荒芜,着实看着心发慌。

    “这门可能得从外面挂上来锁,里面的坏了。”

    贺聿摆弄了下门栓上的短挂铁质扣子,生锈得发黑。

    “你能在门外站一会吗?”

    江杳没有别的想法,今天的遭遇加上满身的疲惫让她的神经变得极为敏感,心里发怵,需要一点安全感。

    话说出口了,江杳才心生后悔。

    似乎是有点不合理。

    江杳刚准备撤回自己的要求,就见贺聿往侧旁走了两步,转过身,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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