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亏是福吧

    众人其实也都对旅馆大厅里的轶闻很好奇,但池野没开口讲,又涉及到申屠真,也就没人主动问这档子事。

    ……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

    池野的语速比平日更慢,语气却没有那么阴沉,反而十分平静:“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关于我和申屠真之间的事。当年小浩劫发生时,我还服役于联邦军,是特殊作战师的侦查团团长。三年后,我率队参与了掠村之战,申屠真当时是空中突击师指挥团的副指挥官,做我的副手。那一仗打赢了,我和申屠真活了下来,我的亲兵连队‘十三太保’死在了那里。除了我,十二个人,无一生还。”

    金红色的光影在池野身上上闪烁,可夜色太暗,他模糊在昏黑中的五官又看不大清。

    彻里源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跟海水咬耳朵:“……完了完了,这好像是什么秘辛!我没想听来着!我也不是你们阿斯特里德的……我现在是应该装没听懂还是装死?”

    池野直直看向彻里源:“但听无妨。”

    彻里源十分尴尬:“……哦哦哦,好的,老师。其实我不是人类所以听不懂人类说话!——好吧至少我听不懂联邦话!”

    池野没再讲得更细,但在场众人都知道,事情一定不会像他描述的这样简单。若是他和申屠真之间真的没什么其他事情发生,又何至于针对申屠真至此?虽然池野无父无母、了无牵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身为凯里布伦斯帝国第一护国家族,申屠家也不是好惹的角色,足以给他添上不少麻烦。

    申屠真望着池野的方向,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海水看着男人的脸。说实话,样子不太好看,这个位置的火光衬得他轮廓分明、更显削瘦刻薄。可她顾不上嫌弃他不帅,只觉得心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酸酸涩涩。

    他越是平静,她就越为他难过。

    ……自己之前还惹他生气,怕是也惹了他伤心吧。

    “掠村之战发生在红点城的西侧平原。红点城的尸臭味太重了,除了我是红点人,十三太保的其他人都来自黑尼尔,所以我也把他们葬在黑尼尔。可我绝不会让他们流浪在风沙裹杂的大漠,也不会让他们靠近尸族可能存在的罪恶之地……他们并不在兀鹫戈壁,而是安睡在和达城的郊外。”

    池野沉声:“兀鹫喜食腐肉,流言估计就是如此把尸兽和宝藏结合着流传开的。这就是我能给到诸位的真相,我此行,既为除去尸兽、保护民众,也为破了这荒谬的传言,还兄弟们一份安宁。选择成为大家的带队老师,的确有我不小的私心,还希望各位包容。”

    倒是最不爱说话的天道乾先开口,应了池野的声:“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顺利完成实训就行。”

    海水看了他一眼。天道乾这人,简直像是大变活人,居然比小乐还体贴了,真不习惯。

    不过还挺像他以前的性子的,面冷心热。之前记忆没恢复的时候,海水都快忘了少年时代的天道乾了,直到最近印象才越来越深。那时候,他在外人面前跟现在差不多,话少而尖锐,冷漠消极,在她面前话却不少,甚至有些唠叨。虽然在关心人的偶时还是会阴阳怪气,但至少能看出来好心肠。

    他是变回来了,可她已经不想变回去了。

    天道乾察觉到她的目光、回望过来,海水就把头埋在膝盖里,不看他。

    池野无视两人的小动作,继续道:“关于兀鹫一族的藏身地,我们可以顺着入口到和达城的方向路线摸排。这是最笨的办法,可也是最快的办法。进了兀鹫戈壁,我们在明,兀鹫在暗,一半的命运就掌握在了对方手里。最理想的情况是,我们能自己找到、自己解决,如果十日还不出结果,我们便前往和达城找线索。不过届时,即便到了和达城,也绝对不能暴露学生身份。都听清楚了么?”

    “清楚!”

    交代完任务,池野便继续安排众人的人身安全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帐篷和睡袋,他在围成一圈的帐篷堆外设置了结界,不说确保能百分百阻止敌人,但至少让众人能在危险到来时察觉到异样。

    而值守夜间的安排,则是他自己自成一组,小队里的六人两人一组,轮班守夜,每组两小时。今晚情况特殊,加上是第一天,他会先独自守三小时。

    万百把手举得巨高无比,眼睛亮晶晶的。在场所有人——甚至包括新人彻里源在内——都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想跟谁一组。可池野却在他开口前宣布:“分组我已经定好了。万百与彻里源一组,天道乾与乐神望一组,海水……与申屠真一组。”

    海水条件反射地先安抚大狗,让他别炸毛,然后才顾得上惊讶:“……啊?”

    ……好家伙,这老王八蛋,分起组来甚至都不顾个人恩怨了,还能把她跟申屠真分到一块儿去?

    眼见训话结束,池野遣散大家、开始值头班岗,海水的眼珠叽里咕噜乱转起来。

    这分组乍一听奇怪,实际想想却很合理。至于怎么个合理法……她去问问就知道咯。

    ……

    足三小时后,池野高度集中的精神才放松下来。

    观察四周环境、确认魔力元素、部署防护屏障……这些过程的确需要花点心思,但对曾经的联邦精锐侦察兵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进沙漠第一晚的侦察工作十分重要,池野必须做全准备。他的确是要通过实训锻炼学生,守夜和面对敌人同样是学生们的必修实习项目,但也是在确保学生安全、确保他能将实习顺利收尾的基础上。

    军校生归军校生,毕竟是学生。他虽算不上多称职的老师,可学生们不是贱命的大头兵,也绝不能再走他的兵的老路。

    别人没立场,“士兵的命贱”说不得,但同为士兵——曾为士兵的他,能说,也敢说。军人之于军队中,便是大漠孤沙,飘摇一粒,为大漠生,为大漠亡。

    大漠自有法则,迎接日升月落,一沙之死,来去无痕。

    更何况,这些人里还有她。

    笨手笨脚的、满身秘密的、软耳朵、硬心肠,敌人眼里的活靶子,他心里的大呆鹅。

    池野摇摇头,舒展了下筋骨,准备回帐篷记录下参数,整理好再叫下一组。

    ——却在走到篷前、刚想掀起帘子的瞬间沉默了。

    男人收回手,在自己的帐篷周身设置了一道隐形又静音的屏障,才淡淡道:“……出去。”

    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于是,那帘子中间便慢慢钻出了一颗脑袋。头发蓬乱——昨晚旅馆里刚洗过,比起出发前染的纯黑要浅了些,隐隐发蓝;眼睛溜圆、亮晶晶的,鼻子挤起来,心虚间又有几分娇憨。

    大鹅假模假样地“哦”了一声,直接拒绝他:“我不。”

    池野揉着自己的眉心:“……我没跟你开玩笑。守夜下一组就是你和申屠真,你不回去做好准备,跑我这里来干什么?如果值夜的时候出了岔子,你能对全队人的安慰负责么!”

    ……这老东西,怎么这么凶呀!

    自从二人互通心意以来,池野虽然在外面还是那样针对她、尽显魔鬼教师的刻薄嘴脸,但私下里对她向来都是柔声细语的。男人话虽然不多,却也算句句有回应,跟她什么事都有商有量,大多数时候都按她的想法来。

    这会儿倒是一身反骨了!是还在生她的气吗?

    ——虽然她做的事是有点伤人的。

    海水扁扁嘴:“喊什么呀。我就不能来这里吗?”

    池野阴阳怪气:“能来。可你以什么身份来?夜闯男队长营帐的女队员?还是夜闯男老师营帐的女学生?”

    什么夜闯,什么男男女女的……怎么什么话从他嘴巴里讲出来就那么恶心呀!

    男人面无表情,言语中尽显小心眼儿本色:“……还是说,夜闯男人营帐的渣女?”

    海水:“……”

    这句才是他想说的真心话吧!老王八蛋!

    “我才不是渣女!!”

    “那你是什么?夜闯男——”

    海水急了:“我是夜闯男朋友营帐的查岗女友!行了吧!别东一句西一句的,叽叽咕咕的,烦死了!”

    这回换成池野愣住:“……你说什么?”

    海水自知失言,只好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我就是来你的帐篷等你,不行吗?”

    “你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她当然不肯主动说,咬定了死不认账:“不懂你在讲什么。我刚才根本没说话!”

    ……还说不是渣女,装傻最有一套!幼稚小鬼!狡猾大鹅!

    池野感觉自己胸口都气得发疼起来,讲话也不大客气:“大半夜的在这里胡搅蛮缠,你很闲是吗?别人这个时间要么养精蓄锐,要么还在刻苦修炼,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发池野疯。”

    海水闷闷嘟哝,别别扭扭,眼睛湿漉漉的:“我有话想跟老王八蛋说,可他还在生气呢,不肯见我。你能不能叫他出来,劝劝他,让他别记仇了?”

    胸口的痛好像突然又变得有点痒了,像软趴趴的一拳,比起攻击,更像撒娇。

    池野默默盯了她一会儿,目光游走在她执拗的湖里,良久,才一言不发地掀开帘子,弯腰走进去。

    帐篷空间狭小,容不下两人都站着的身形。海水本就是半跪坐在垫子上,池野也利落地蹲下身,直接坐下、伸开长腿半屈着,与她并肩。

    男人说:“他来了。他没生气,也没记仇,只是有些茫然。”

    这话听得海水羞愧又苦涩,“呀”了一声,大脑有点空白。

    女生小声说:“你别茫然,也别胡思乱想……我是说,对不起。之前你明明是出于好意关心我,我却说了那些冲动的话,伤了你的心。我那时候脑袋很乱,虽然现在也不怎么清醒就是了。”

    池野得了被哄着的便宜,趁这势头冷哼:“你还知道你脑袋发昏?”

    海水鹌鹑似的垂头:“我不是渣女,也不是没有那种心意——也没有改变!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一些事情。你别着急,等等我,好不好?”

    池野明明听得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还是瞪她,故意问:“‘不是没有那种心意’,是什么心意?”

    海水龇牙:“没心意!不许问了!到此为止!为老不尊——老王八蛋!”

    池野:“……”

    得,他就犯一句小贱,人家有十句在等着他。

    海水见人没话说,反而没那么局促了。她更加大胆起来,主动牵起了他的手,轻轻握着,指尖微搭,像在他公寓里看恐怖片那次,黑暗而惶惶的大陆角落,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池野也同那回一样,更用力地回握过去,与她十指相扣。

    女生的手匀称有肉,掌心软软的,不过皮肤不嫩,指节几处还有做手工留下的茧,不怎么好看。可男人的手更宽大,形状修长又漂亮,指节有力,能稳稳地握住她的。

    她可以大大咧咧,放肆烂漫,毫不柔软,因为他会给予她砥砺过后的可靠,他的手能包住她的,护她的独美,显她的娇小。

    沉默而激烈汹涌的甜蜜中,海水用烂话掩饰害羞,大煞风景:“哎呀,这男人呀,要是个子能跟手一样大就好咯。”

    池野:“……”

    他心中一梗,随即失笑,整个人却更加放松。

    算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才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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