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入夜时分,侍女前来邀请温近玄到前厅用饭。

    到了前厅,已经座无虚席,连院子里都摆着饭桌,热闹得像是办喜事。

    “温公子!”

    吴老爷热情地上来招待,将温近玄引到早已安排好的位置,像四周介绍道:“这位便是温近玄,温公子!”

    众人举杯相迎,更有衣着不凡的夫人们眼冒金光地打量起他来。

    其中一个夫人忍不住套起近乎:“哎哟!早些年我家那位还曾与搪石前辈有过相识,偶然见过你,当年还是一个英俊小生,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愈发一表人才了!”

    他浅饮杯中酒,言谈举止尽是优雅:“钱夫人也音容未改,一如往昔。”

    听到对方竟能准确说出自己是谁,钱夫人的语气更是难掩赞赏:“难怪温家商会如此壮大,公子果然颇具乃父遗风!”

    另一位夫人不由打听道:“不知温公子年岁几何,可有......”

    钱夫人很有眼色地打断道:“好了好了!今日何种场合,这些怎好说得?”

    此时吴老爷举杯高声道:“蒙各位赏光,虽家父驾鹤西去,若得知大家如此看重我吴庄,在天之灵亦有慰藉!”

    他满面红光,对这高朋满座的场景甚是满意:“家父一生辛苦经营,这才有了我吴庄赌石坊及藏物馆如今的成就。”

    接着语气不免有些自得:“不仅得弗欢王女青眼,就连冲寒山温长公子亦光临寒舍,再有各界巨贾世家的捧场,实令我吴庄蓬荜生辉!”

    鬼界和冲寒山……

    有了这么强大的背景,吴庄岂非能在六界横着走?

    这波赞助直接拉满。

    这时有人面色不虞道:“吴老爷,温家商会向来与各界交好,温公子也不过是给了几分薄面,你却带上冲寒山来说事,未免有失偏颇了吧?”

    被一通抢白,吴老爷只当他是嫉妒,捏起胡子笑道:“此话言重了,只是家父相交甚广,我说的也都是实情罢了。”

    居然反过来装了个逼,另一个矮胖圆润的男子冷哼一声:“说是实情,怎不见王女亲临?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如何连一点动静也无?”

    这句话正是今晚所有人的心中所想。

    钱夫人凑近来悄声对小狐狸说道:“这吴添金其实是个不中用的,否则他爹也不至于一直无法放权,以致一把年纪劳累过度,这才一口气没缓上来走了。”

    她面带鄙夷:“从未曾见过将白事办作红事的,拿着自己老子的葬礼做噱头,还妄图捆绑冲寒山和鬼界,实在不知所谓!我看他们父子俩也真是够相像的,若今夜来引魂的只是六王遗部,那可真是将脸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听到“六王遗部”四个字,我心中一震——自从肆野王叔以叛变之名被我诛杀,他的昔日旧部便被其余几个王叔全部打入了青牙壕,成为永世不见天日的幽冥死卫。

    万丈红尘,日日生死更替,平民以下,那种谋财害命抑或大奸大恶之徒,基本都是打发最下等青牙壕死卫去引魂的。

    从钱夫人的口中得知,吴庄生意做得大了,碰上什么灾害却从来都是捂紧囊中,从未见施粥捐粮,反而有过趁机抬高物价,大发难民财的经历,吃相不可谓不难看,最令同行所不齿。

    是以引魂人若是六王遗部,才足以大快人心。

    说话间突然狂风大作。

    天边隐约响起阵阵银铃之声,悦耳清脆。

    一架由四人同抬的红色步辇自半空缓缓飘摇而来,身穿黑色蟒袍的女子闭目倚在辇中,裙裾随风淡淡飘动,仿若绽放着朵朵黑莲。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瞪大眼瞧着这世俗罕见的一幕。

    月上中梢,她的墨发肆意飞舞,清冷月光就这么婉转在发梢之间,为她全身都镀上一层雪白银光。

    天地一时间都失了颜色,视线中只剩下极致纠缠的黑与白。

    待步辇稍近,云雾散开后,才看见那抬轿的四人皆身量矮小,脸上戴着小儿面具,面具上画着红彤彤的笑脸,眼睛弯弯,说不出的诡异。

    他们赤足踏空行走,右边脚踝绑着红绳,绳上晃动着金色的铃铛。

    似乎察觉目的地将近,步辇上的人慵懒睁眼,眸光尽是散漫的漠视。

    王权养人,即便此刻的她只一身素色黑袍,连发间都少有珠钗修饰,浑身却依旧散发着迫人的威压,让人感觉自身渺小如蝼蚁,不禁想要匍匐拜倒。

    看着那张烂熟于心的脸,我目瞪口呆。

    这、这是我?

    我开始反思王叔们之所以想杀我,是不是都因为自己这张臭脸。

    步辇径直飞到吴先主停灵处的上方。

    “弗欢”从身旁抬轿人的手中接过鬼火森森的灯笼。

    刹那间,一个灰白的灵体便飞入了灯笼之中。

    一切行云流水,全程“我”连一个眼神都没抛下,仿佛把底下的我们都当做了番薯。

    “王女且慢!”

    见“弗欢”这就要走,吴老爷壮起胆子,想再蹭点热度:“不知王女可要留下用些便饭?”

    “弗欢”终于将目光移过来,吴老爷明显瑟缩了一下,抬出了席间另一个靠山:“冲寒山温、温公子也在此......”

    她的目光明显在看到小狐狸时顿了顿,旋即缓慢开口:“与吾何干?”

    你礼貌吗?

    我不满地砸了咂嘴。

    不过说实在的,从前我对小狐狸的确没什么心思,印象中对他的态度似乎也这样冷淡......

    即便是从人间回来,在我的别有用心之下,小狐狸与我曾定下婚约,不过这桩婚约从定下到作废皆未曾公开,只有少许人知情。

    在外界眼中,我们也仅仅是止步于官方往来的关系。

    只是到如今我们有了更多交集,难免会对自己这种冷漠颇有微词。

    我同情地看向他,见小狐狸正一心握着酒杯垂眸不语。

    然而指尖却由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弗欢”突然停下,视线投在了我脖子间的扳指上。

    她招招手,前面的抬轿小人只是略施法术,扳指便脱离了我的脖子,往她手中飞去。

    还没等反应过来,“弗欢”的手倏然往下一松。

    扳指从空中掉落。

    瞬间砸在地上碎作几块。

    眼睁睁看司徒致好被碎尸万段,我一时被震撼得都忘了骂人。

    小狐狸也惊诧地看向她。

    “这扳指原是吾之物,来过吴庄一次后便下落不明。”

    竟然是在同他解释。

    “弗欢”好整以暇地看向吴添金,说得直白:“你们吴庄干脆别做生意了,去做江洋大盗还不错。”

    吴添金似乎终于想起什么,一张脸变得煞白:“王、王女,请听我解释......”

    然而“弗欢”显然懒得听他的劳什子解释,她换了个坐姿,继续补充道:“还有,北塞的人记得清走,明日鬼界会有人来接管。”

    我一怔,北塞?

    脑中似乎急急略过一条重要的线索,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消失不见。

    “弗欢”扬手示意了一下,四个小人重新开始踏空行走,很快便架起步辇消失在了夜色中。

    众人回过味来,吴庄赌石坊遍布六界,更以北塞为尊,甚至还有数十座开采中的矿山,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们大半的基业了。

    看来吴庄老家主在弥留之际,知道自己儿子恐怕无法支撑手下产业,只得想出了用北塞的财富换取鬼界这座靠山的法子。

    让“弗欢”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前来为家主引魂,人人都会以为吴庄家主与鬼界有什么不得了的交情。

    只是显然老家主还未安排妥当就一命呜呼了,否则也不至于直接被当场揭穿,也足以看出“弗欢”有多么不屑与吴庄之流为伍。

    钱夫人“扑哧”一笑:“吴老爷,不愧是成大事者,真是不拘小节啊。”

    吴添金气得发抖:“你!”

    先前那个矮胖的男子补刀道:“钱夫人说的是啊!连鬼界王女的东西都敢私吞偷拿,吴庄可真是吾辈楷模,一方豪杰啊!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现场活跃着快活的气息,在一片缟素中显得格外讽刺。

    吴添金索性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宾客看够好戏,纷纷心满意足地走了。

    小狐狸将摔碎的扳指拼凑好放在方帕中,他温声安慰我:“别担心,我可以施法修复它。”

    还是你靠谱。

    我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同时心中也开始犯起嘀咕:司徒致好历经了多人之手,那么当他变成扳指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人究竟是谁?

    再有一点,即使小狐狸可以施法修复扳指,但毕竟被摔碎过,司徒致好不会因此就饮恨西北了吧?

    虽不免担忧,但现下如今这副场景,只得先打道回府,过后再说了。

    又是几个闪烁,我们回到了冲寒山。

    云栽看到我,惊喜道:“灵宠大人!”

    她面色红润,的确无甚大碍。

    温近玄说:“天色不早了,先休息吧。”

    他食指点了点我的头,留下云栽照看,便也回了房。

    可我睡不着。

    想吴庄的种种,我心底难免有疑问。

    虽说北塞吴庄的赌石坊财富的确可观,若换作现实中的我……

    我皱眉,若换作现实中的我,也不会为了钱财轻易作出这样的举措。

    先不说如此一来,引魂将会变成一桩可以交易的生意。

    虽说这种生财之道的确可观,可关于这个法子早先被殇琅否决过。

    故而将引魂利益化这件事,照理来说我是不会考虑的。

    再者,北塞地界辽阔,矿山众多,大大小小的赌石坊、拍卖会大多开在此处,乃赌狗的天堂。

    原石内有可能切出一切东西:高阶灵兽、灵丹妙药、各种品级的兵刃不知凡几,只是若一着不慎押错宝,片刻间便会倾家荡产,可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像我这种斗地主手捏三个炸弹都会输的人,一直很有自知之明地敬而远之。

    鬼界和温家商会基本很少踏足此地,北塞最有名的赌石坊是吴庄,其次便是妖界游紫手中的十翡楼。

    于情于理,我都没理由去稀罕北塞那边吴庄的赌石坊。

    除非——我在心中细细推敲,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北塞难道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自从恢复修为的第一条方法被排除后,我只能另辟蹊径——这世上只有至阳至阴之物才能令我在鬼界之外恢复修为,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多年来殇琅便一直在寻找。

    至今为止,只有两物符合要求。

    一个是上古时期秦笄娘娘亲手种植的佛手青苷,一个便是狐族的七窍之心。

    据说佛手青苷在秦笄娘娘陨落后,随其神体堕入凡尘,共同化作了山川河流守卫人间。

    然而实际上,佛手青苷乃世间少有的灵药,取九天雷火为皿,以太阴之水浇灌,食之可令人一夜突破瓶颈,于化神至臻大有裨益。

    秦笄娘娘是上古时期名动八荒的药神,佛手青苷更是她的得意之作。

    她不忍令自己呕心沥血培育出的成果就此湮没,于是将其托付给了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侍女,嘱咐她将这灵药传承下去,留给即将化神之人。

    可神,已有上万年未曾出世了。

    佛手青苷也在这长达万年的传承中彻底没了下落,逐渐变成传说中秦笄娘娘的殉葬之物。

    难道它在北塞?

    北塞……

    从听到幻境的“我”说出北塞二字时,我便一直莫名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脑中再次飞快掠过一道亮光,好在这次被紧紧抓住了:与司徒致好大婚那日,我曾收到过一个贺礼。

    据说来自北塞,用个古朴典雅的小箱子装着,箱子上刻着妖界特殊的花纹。

    只是那日事务繁多,我并未打开箱子查看,只是放在一边,当作寻常贺礼后便入了婚轿。

    莫非里面便是,佛手青苷?

    可我和游紫之间着实没什么交情,她何故突然送我这么一份大礼?

    即便她并非化神之境,但有佛手青苷在手,游紫的修为必将大涨,与各界之间斗争定会胜券在握……

    想的事情太多,我感觉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罢了,想知道佛手青苷是不是真的在北塞,只要看“我”后续的动作便能推敲一二。

    现下需要担心的,应该是司徒致好那个倒霉蛋的死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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