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陈煜舟变得十分忙碌。
他在医院有了排班,每天早出晚归,偶尔还要值夜。除此之外,实习之余,他仍需完成学校的任务。
季然也很忙,书店的工作虽然按部就班,但她每天从书店下班后,还有热线电话的接听任务。
这件事说来有些惭愧,她已经拖了很久。同期的其他人都接了很多小时了,她还没开始。
因为她实在焦虑,既怕自己记不住知识,又担心自己不善言辞,更在意别人的评价和看法。
她把课程视频看了又看,将笔记翻了又翻。然而过去了两三个星期,她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进行实战。
这一日,陈煜舟在家。
他看到她满脸愁容,坐在桌前唉声叹气,便走过去,问她是怎么了。
季然指了指眼前的视频,嘟囔道:“我都看了第九遍了,还是没有全部背下来。”
陈煜舟看向她的屏幕,左上角有课程名称——变态心理学。他眼中诧异,问:“这课讲的是什么?”
季然回答:“讲精神障碍的。”
话音一落,她猛地抬起头,两眼放光地盯着陈煜舟。
“等等,你不是在家吗?”
“你快告诉我,你们医学生到底是怎么背下那么多的疾病和临床表现的?”
陈煜舟扯开旁边的椅子,坐下,笑道:“也是翻来覆去地背。但是背书这种事,就是很容易忘,我现在也不敢说,自己能背下全部。”
“啊?”季然愣愣道,“那你遇到病人怎么办?诊断不出又怎么办?”
“怎么说呢,我感觉前期的准备是很重要,但是在实践中巩固和学习更重要。
背的文字再多,没有应用在实际上,等待它们的就是遗忘。”
“可是,”季然看他一眼,失落地垂下头,“一直都没有准备好怎么办。”
陈煜舟摸摸季然的脑袋,安慰道:“其实没有百分百准备好这一说,我们上课的时候,有个老师还跟我们讲过,训练的是思维,因为‘没有病人是按照书本来生病’。”
“我就是觉得...我还没有能力。”
“你不是没有能力,是没有自信。你自己想想,如果真的没有能力,你怎么能通过考核,又是如何拿到的资格呢?”
陈煜舟两手扯住季然的脸颊,拇指轻轻在上面打圈:“你超厉害,以前只是放话让我小心,就考了第一。”
听他提到高中,季然也笑起来。
“试试吧。”陈煜舟看着她,认真道。
“要是被人骂了怎么办?”
“我陪你骂回去。”
“要是被投诉了呢?”
“我陪你一起去申诉。”
“好丢人。”
“别怕,你这个是匿名的,大不了你说你叫陈煜舟。”
“......也可以。”
“那要不要试试?”陈煜舟笑得满脸灿烂,眼中全是对季然的鼓励,“你想在哪个房间接电话?”
“房间还是客厅?找一个你觉得舒服又安全的位置。试一试吧,就只接二十五分钟。”
“去房间吧,关门后隔音比较好。”季然小声道,“我这个要完全保密的。”
“好,就去房间。”陈煜舟点点头,站起身来。他半抱半扶地将季然拉起来,问:“你需要哪些东西,我帮你拿。”
“电脑,笔记本,笔。”
“好。”陈煜舟拿上这几样,转身朝房间走去。季然跟在他身后,苦着一张脸,脚步迈得极慢。
“来来来。”陈煜舟腾出手,回头拉季然。
季然却仍是有些退缩,跟他商量道:“要不明天吧?”
“不行,”陈煜舟态度坚决,“明天我回来得晚,陪不了你。”
季然被他带到房间的榻榻米上坐下,看着放下东西的陈煜舟,又道:“我可以中途挂电话吗?”
“当然可以。”
“我可以跟对方说我知识不够吗?”
“可以。”
“那我...要是憋不住,可以哭吗?”
“当然,”陈煜舟看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道,“什么都可以。因为我们今天的目标是——按下接听。”
季然闻言,沉默下来。
陈煜舟很有耐心,屈膝蹲在季然身边,等她说话。
季然没再提问,她打开电脑,道:“那...我试试吧。”
“嗯,”陈煜舟又亲了她一下,“还有问题想问吗?”
“没有了。”
“那我出去了?”
“好。”
陈煜舟又揉了揉她的头,说了声“加油”,起身走了出去。
“陈煜舟。”
身后,季然的声音又响起来。陈煜舟再次回头,对上她的视线。
“你会一直在外面,对吗?”
陈煜舟勾唇,认真答:“一定会。”
季然笑了起来。
“那你出去吧,我准备好了。”
接一次倾听热线的所用时间,大概是二十五到四十五分钟不等。陈煜舟独自在外面坐了一个小时,季然还没有出来。
他没有去催,因为他知道这对季然有多难。
她自身还在慢慢恢复,又要去帮助他人。
生病把她的圈子缩小再缩小。每一次尝试与外人相处交流,对她而言都是挑战。
陈煜舟记得,当他听季然说她即将接听热线的时候,是震惊且感动的。
她虽害怕,却又勇敢善良。
就像初见那样。
陈煜舟低头瞧着时钟,在想里面进展如何了。
就在这时,房间门猛地被打开,季然一脸兴奋地跑了出来。
“陈煜舟!”
陈煜舟蓦地回头。
季然跑得飞快,三两步跑到他身前,双脚一蹦,跨坐在他身上。
她的双手扶着陈煜舟的肩膀,激动道:“我打完电话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陈煜舟回答,季然又点开软件中来电者反馈一栏,向他炫耀:“而且我做得很不错,她还给我评价了,说很有帮助,会推荐这个热线。”
陈煜舟也笑起来,他伸手扶上季然晃来晃去的脑袋,轻声道:“你太厉害了。”
“恭喜你,今天超额完成任务。”
季然笑得高兴,扑上去抱住他,问:“我做得很好,对不对?”
“嗯,特别棒。”陈煜舟回答。
“好像只要迈出第一步,就没那么难了。”
“嗯。”
“陈煜舟,我其实挺厉害的,对吧?”
“对。”
“其实说起来蛮好笑的,”沉默一瞬,季然摸摸鼻子,道,“考研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持续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好。”
陈煜舟闻言,胸口一紧,他搂住季然,闷闷道歉:“对不起,那时候我不在。”
“嗯?”季然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静不下心。”
“可我...”陈煜舟还想说什么。
季然却打断了他,她看着陈煜舟的眼睛,认真道:“陈煜舟,其实有些事情,真的必须要自己去经历的。”
“或许你会觉得,如果你在我身边,结果会有不一样。”
“确实会,我们可能不会分手,但我们会变成另一种糟糕的状态。我会抓着我们的感情不放,甚至可能会疯狂寻找你不爱我的蛛丝马迹。”
“心理学中把这个叫做投射,不是你不爱我,是那时候的我不爱自己。而且为了证明给自己看,我还会从你身上寻找证据。”
“这样不行,我会变得很糟糕,你也会因此很累。”
她伸手抱住陈煜舟,轻声道:“因为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在好好地爱我。”
“而且陈煜舟,那时候你也很需要被照顾,不是吗?”
她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季然特有的腔调,细细绵绵,却又充满安抚的力量。
陈煜舟将头埋在她的肩膀处,没有说话。他渐渐地收拢双臂,将季然抱得很紧。
又过了一会儿,季然直起身来。盯着他看了几秒,双手捧住陈煜舟的脸,亲了下去。
这本来是个很浅的吻,两人的肌肤轻轻触碰着。可是季然不知怎的,忽然伸出舌头,描了一下陈煜舟的唇形。
湿润的触感从唇上传来,陈煜舟一顿,被勾起了火热,压住季然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季然本是跨坐在他身上,却慢慢被放倒在沙发。呼吸急促间,她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挤出一句话:“等等,我得去接线了。”
“等会儿去。”陈煜舟不放开她,手也不安分。
“不行,我跟我同学约好了讨论,还得再去接两个。”
季然挣扎不停,陈煜舟怕她撞到哪里,只得松了手。
季然从他身上爬起来,理了理衣服,往房间走去。刚迈两步,又回头看向正仰躺在沙发上的陈煜舟。
此时他正闭着眼睛,冷白的脖颈处,覆着一片压抑的浅红。
季然停顿两秒,忽然勾唇跑了回去,低头在他嘴边亲了一下。
她笑容促狭:“要等我回来喔。”
“...嗯。”
有了这个开始,季然信心越来越足。她现在每天都会腾出专门的时间,来接听热线电话。
作为一个高敏感的人,季然的共情力很强。这是一种天赋,能让她很快地与来电者走在一起。但有时候又会被卷入其中,难受好一会儿。
有一次,季然接听到了一个中学生的电话。她因为被朋友孤立,被父母所不喜而情绪失控,她话里的迷茫和痛苦,让季然也红了眼眶。
结束电话后,她想到了自己。
青少年时期本就敏感特殊,她记得那时的她也是非常痛苦。如果不是因为运气足够好,认识了很好的朋友,那她早在高中就已经抑郁了。
同辈督导时,她与同学讲了这个案例。几人纷纷表示,现在的孩子压力更大,抑郁症这种心境障碍的精神疾病,越来越低龄化。
群里讨论了一会儿,之前将“同舟共济”推给季然的那个同学,再次私聊了她。
她先是问了季然未来是否会继续做心理咨询,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才与季然说了来意。
季然这才知道,原来“同舟共济”的初创者中,只有两个人是学习心理学的,剩下的几人都是精神科方向。
而精神科与心理咨询、心理治疗之间,虽有所交叉,却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所以他们想扩大队伍,吸纳一些从事,或者未来会从事心理咨询的人,一起来运营这个平台。
季然看着她的邀请,很是欢喜。她已经在这里写了一些稿件,有了些感情。同时也觉得现有界面中,还可以再增添一些板块。
如果能加入其中,是更好不过了。
她欣然同意。
木子得到她的答复,立马将她拉进一个十人小群。
她在群里拍了拍她,向大家做着介绍。
而与此同时,正在回家路上的陈煜舟,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