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除夕当天。季然跟陈煜舟结伴回到L城。
时至二月，G城早已半只脚迈进春天，这里却仍是冬日。
树木光秃无芽，天空阴沉无光，只有风中混着冻雨的世界。
冷得刺骨。
季然刚走出高铁站，一阵寒风便迎面吹来，蒙蒙的雨糊在脸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身后有人说“借过”，拨开她朝前走，季然踉跄一下，被陈煜舟拉住。
两人走到打车的位置，上了出租。
季然坐车容易晕，便开了半扇窗户。
今年除夕不放假，多数人还在上班。街上人很少，但氛围很浓，五颜六色的小灯挂在树上，红色灯笼长长的垂在灯下。
路人们从底下走过，步伐都匆匆，脸上全是归家团圆的喜悦。
季然看着这一切，神色淡淡。
耳朵突然覆上温热，季然回过头，发现是陈煜舟的手。
“冷不冷，要不要把帽子带上。”
季然压下心中复杂思绪，回头冲他摇摇头：“不用，带上吹不到风，容易晕。”
陈煜舟“哦”了一声，坐过来一些，将她搂至怀中，道，“那我给你捂着。”
“嗯。”季然笑了起来。
车子停在季然家小区门口，两人下车后，在路边道别。
季然对陈煜舟摆摆手，说：“回去吧，我也回去了。”
陈煜舟伸手将她抱住，把头埋在她的耳边：“抱久一点。”
季然拍了拍他的背，道：“不行，我爸妈在等我了，回老家还得开两小时车。”
“而且你爷爷奶奶也等着你呢，你多少年没回去过年了。”
“快回去吧。”
“那你到了要给我发消息，”陈煜舟还是没放手，又抱得更紧了一些。
“一定别怕，如果不开心，我就去接你。”他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可以做任何决定，做什么都可以，但首先是不要伤害自己。”
“随时给我打电话。”
季然闻言一怔。
陈煜舟的手好轻又好温暖，她忽然就放松下来。这一路的焦虑不安他都知道，她还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季然低笑出声。
抱了一会儿，陈煜舟放开了她。
他拍了拍她的头，温柔叮嘱：“药在你的行李袋里层，别忘了。”
“嗯。”
“要记得想我。”他伸手捏了捏季然的脸颊。
“嗯。”
“随时找我。”
“好。”
告别完陈煜舟，季然拖着行李，往小区走去。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季然拿出来看，发现是郭丽珍的电话。
她停顿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别往里走了，我们在对面。”
一路无言。
季然坐在车后座，看着风景飞驰而过，心里七上八下。
车上很安静，除去最初几句问答，再没人开口。
郭丽珍坐在副驾，神情始终淡淡的。她没有问季然陈煜舟的事，也没有跟季明远搭话。
他们三个不像一家人，更像是凑在一块的陌生人，坐了个顺风车。
季然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吃过年夜饭，季然陪外公外婆坐了一会儿，就上楼去洗澡了。
她尚在康复期，最好不要熬夜，便想早早地洗漱好，再去跟陈煜舟打会儿视频，早点睡觉。
季明远跟郭丽珍在打麻将，季然去打了声招呼，觉得他们心情不错，放下心来。
可她洗好澡下楼时，却发现季明远不见了。
她悄悄问郭丽珍：“爸爸在哪里。”
郭丽珍不屑地笑了一下，语气讥讽：“还能去哪儿，回他家里去了呗。”
“回了爷爷奶奶家？”
“嗯，刚走没多久，”郭丽珍瞧她一眼，打了张牌出去，“你不会要去吧，你要去你自己去哈，我可不去。”
“然然别去，”一旁的小姨插嘴道，“你妈妈刚刚去给你新换的床品，还给你把空调开暖和了，这会儿出门，得多冷啊。”
季然闻言，点了点头。
季然回到五楼，跟季明远打去电话。
虽然自己不去季家，但今天除夕，她还没祝父亲新年快乐。
季明远这时候应该在抽烟，话答得含糊：“我刚过桥，还有一半的路。”
“那要记得注意安全，”季然提醒道，“到了在群里说一声。”
“嗯。”季明远回答。
停顿两秒，他忽然道：“哎，那你来吗？你也很久没有陪过爷爷奶奶了。你来的话，我来接你。”
季然一怔，她思忖片刻，回答他：“今天快到睡觉的时间了，我就不去了，等明天再去看看他们吧。”
“明天初一，你怎么来？路冻成这样，这么难开，我可不过来了。”
“明天您不过来了？”季然疑惑道：“不是要去祭祖？”
季明远嗤笑一声，话语中带上嘲讽：“明天是初一，应该来季家，第二天才是回娘家。
你妈她没常识，坏了规矩。”
说完，没等季然回答，又问：“你来不来，来的话我好掉头。”
季然皱着眉，沉默了几秒，拒绝道：“不了爸爸，我今天有些累，想早点休息。”
“那你打这个电话干嘛呢？”季明远的声音带上怒气，“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季然被他吼得一愣，没有答话。
寒风呼啸，透过听筒吹来，凉意从耳朵开始，蔓延至全身。
“不说了，我开车。”季明远的语气彻底冷淡。
季然怔怔道：“嗯，好的。”她快速补充：“新年快乐，爸爸。”
听筒里“嘟”的一声，电话挂断，声音戛然而止，季明远没有回复。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季然什么都没做。她沉默地坐在床上，盯着手机。
季明远还没有发来信息，不知道到了没有。季然有些担心，因为天寒地冻，夜路尤其难开，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季家群里一位堂哥发了条视频。视频拍的是一群打牌喝酒的人，季明远也在其中，笑得很开心。
那里的配文是：除夕团圆，祝大家过热闹新年。
季然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担忧散去，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委屈。
短信提示框突然弹出，是电话运营商：
【欢迎您来到美丽的X城，祝您新春吉祥，阖家团圆！】
新春吉祥，阖家团圆。
季然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
那个视频没有关，一直循环地播放着。画面里的季明远，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他的嘴角都快咧至耳后，眼尾是无穷笑意。
除夕除夕，今夜要与家人团聚。
好多人都在团圆，或者在奔赴团圆的路上，包括她的父亲。
他回到了自己家，跟家人相聚。
可是，他都没有问过季然，那你呢，你和家人团圆了吗？
或者这次住院以来，你这段时间，过得开心吗？
更可笑的是，她如果不打这个电话，季明远也不会问她要不要回去。
她的父亲，是真的不在意她。
***
熬过初三，季然终于回到了自己家中。
季明远提前返岗，开始早出晚归。
家里只剩下郭丽珍跟季然，她们的相处早已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缓和了不少。
季然每天吃着妈妈做的饭菜，有了过年放假的实感。
叶芳芸跟王建茗回来了，几人约好出去玩。
季然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洗过脸开始化妆。
郭丽珍本来在阳台浇花，忽然走到季然的房间门口，提醒她道：“你好了吗？我刚看到小陈在楼下了。”
“今天气温也低，不然你让他来家里等，别冻着了。”
季然闻言一怔，她看着郭丽珍，迟疑道：“我可以让他上来？”
郭丽珍面露诧异：“为什么不行？”
季然放下手中的眉笔，认真道：“我跟他和好了。”
“嗯，”郭丽珍淡淡点头，“我知道。”
“您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郭丽珍莫名奇妙，她看向季然，“这是你的男朋友。”
“可是之前...”
“那是之前了，”郭丽珍看着她，“我也想明白了，有些事情得你自己经历才行。我的评价，其实不做数的。”
“妈妈。”季然的眼中积攒起泪水。
“行了，”郭丽珍面露嫌弃，“你怎么还没有化完，要叫人家上来吗？”
“不用，我马上就好。”
“行，我继续浇花去了。”郭丽珍转身离开。
季然穿好衣服，凑到窗边看了一眼，陈煜舟果然站在楼下，还是那盏灯下。
她的心情变得更加明亮，就连本来阴沉的世界好像都隐隐地要出太阳。
季然跟郭丽珍打过招呼就下楼去了。她一出单元楼，陈煜舟便朝她走了过来。
他左手伸出，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搂住：“新年快乐，然然。”
季然回抱住他，笑道：“新年快乐。”
陈煜舟今天是开车来的，他们到达约定的商场时，提前了整整半个小时。
两人逛了一会儿，准备找个奶茶店打发时间，途中却看见商场内竟然有个标本展厅。
季然好奇地拉着陈煜舟进去，这里的大厅很小，但是东西却不少。
他们俩看了一圈，卡着时间出来。
季然手里拿着陈煜舟买的玫瑰标本，好奇地问为什么每次他送给她的，都是碎冰蓝玫瑰。
陈煜舟摸着下巴思考，正要回答。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女生的声音。
来人气急败坏，说出来的话毫不客气，理所当然。
“陈煜舟，你太过分了，居然真的不来接我。”
季然倏地愣住，这个声音，她听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