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把粥煮好,端进房间。
屋内只开了一盏小夜灯,光线昏暗,季然走得缓慢。
床上的人突然蹙眉,伸手在空中抓握,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季然顾不得其他,快走几步,放下手中的碗,蹲至床边,拉住了他的手。
她刚一拉上,对方便安静下来。
季然用另一只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皱眉看向床头柜的时钟,退烧药吃过了半小时,烧还没退。
她撕开新的退热贴给他换上,又用温毛巾给他擦了擦身体,决定再过一会儿烧不退便喊醒他去急诊。
做完这一切,季然慢慢靠在床头柜上,侧身观察着陈煜舟的睡颜。
暖光的灯浮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出来。鼻梁高直,眉眼英挺,一如少年时桀骜,又比曾经更深邃沉稳。
季然心中酸楚不已。
她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上午季然跑至码头,岸上已经聚着许多人。有擅长游泳的人跳了下去,还有人伸出鱼竿,让陈煜舟拉住。
整个救援十分迅速,季然看见陈煜舟拽着江涛在往江岸靠,心下大定,并没有跟着跳下去添乱。
两人到岸边的时候,江涛已经昏迷,陈煜舟只好在下面托住他往上举。
可不知为何,托了两次,上面的人都没有抓住江涛。季然莫名心急,本能地凑上去拉他。
那时场景一度混乱,季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身体突然腾空,不小心掉了下去。
在被冰冷江水完全包围的时候,季然脑中除了觉得尴尬之外,还有出奇的冷静。
G大有一条校规,学生想要毕业,游泳必须超过50米。
季然无比庆幸当初为了能按时毕业进行的训练。她会游泳,此刻想浮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她几乎在能动的第一时间就放松了身体,让自己浮出水面。
但她还没有触碰到空气的时候,有人拽住她的手腕,先一步把她拉了出来。季然也第一时间就认清楚,那时抱住她的,是陈煜舟。
她实在窘迫,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乌龙,便借着呛水为由,错开他的视线,一心只顾爬上去。
因为有很多热心群众,他们上岸时江涛已经恢复了呼吸。
在确认季然也没什么事之后,陈煜舟先给向雅芳打了电话。
书店不远,向雅芳来的很块。
季然刚跟她道过平安,陈煜舟便插嘴接过话头。
他简明地说了情况,又指了指已经坐起来的江涛。把这一切交接好,他没再停留,拉着季然先行离去。
季然看着他的背景,莫名感到骇然,他步伐迈得很快,仿佛有什么事必须要立刻去做一般。
平心而论,陈煜舟刚才的表现没有什么问题,可季然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他的不对。因为他这样的神情她见过几回,在她抑郁发作的时候,在她遇见坏人的时候,陈煜舟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阳光背后的样子。
他与从前不同的样子。
他在生气。
也在害怕。
两人打车回到家中,陈煜舟让季然去洗澡。
季然什么话也没问,快速进了浴室。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等两人处理好身上的狼狈再讨论也不迟。
然而等她出来的时候,陈煜舟却倒在了沙发上。
他的衣服也没换,还是那身湿的。今天虽然有点升温,但仍在冬日。浸了水的卫衣没那么容易干,在地上滴出湿漉漉的痕迹。
季然见状一怔,前去喊他。
她知道他很累,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至少得把湿衣服先换下来。
可陈煜舟始终闭着眼睛,并未回答。
季然拍拍他的肩膀,陈煜舟还是没有反应。她转而去摸他的额头,果不其然,烫得惊人。
她慌忙大力摇他,试图将他叫醒,“陈煜舟,醒醒,你发烧了,要去医院。”
陈煜舟微微动了动,轻抬眼皮看向她。他有气无力地回答,“不用去医院,我拿过来的行李袋里有散利痛,给我吃一片就好。”
“好。”
季然起身去翻他的行李袋,将所有东西都掏出来后,才看见最里面的几个药盒。
散利痛放在表层,季然拿起来,正要转身时,瞥见下面一盒开过的药品名字。
只这一眼,她便愣住了。
舍曲林。
季然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陈煜舟轻微翻身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忙拿着药走过去。
接了半杯热水,她又喊了好几声,陈煜舟清醒过来,勉勉强强把药吃下。
吃过药后,陈煜舟再次躺了回去。季然伸手拉住他,制止道,“你别睡,先把衣服换了。”
陈煜舟迷迷糊糊点头,却实在没有力气。他便挥了挥手,示意不用了。
季然看着他脸上病态的红晕,又瞧见地上那摊水渍,心一横,决定自己给他换。
他们俩以前本就是情侣,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季然压下尴尬,利索地准备好热毛巾和干净衣服。
而陈煜舟虽昏沉,却也配合,季然几乎没有费多大力气,就给他把上衣换好了。
弄完后,她还替他扯了扯衣服下摆,假装忽略掉刚才指尖的触感,没有看见那些腹肌的沟壑,将红晕隐去耳后。
上衣换好,困难来了。
季然思考了几秒钟,扯过被子,将该挡住的地方挡住。她指挥着陈煜舟自己动作,等了好半天,才将他长裤褪下。
而就在这时,陈煜舟却倏地坐起身,拉住季然的手腕,朝后倒去。季然没反应过来,扑倒在他的怀里。
陈煜舟的动作只做到了这里,他没说话,松松地抱着她,力道很轻。
季然也只是埋在他的胸前,并未挣扎着要起来。
刚才的画面在脑海里来来回回,季然的眼圈慢慢红了。
错愕有之,心疼却更多。
她看见了。
在陈煜舟的左腿上,有一道从小腿蜿蜒至膝盖的伤疤。
***
从下午到晚上,陈煜舟一直烧得反复。
清醒时怎么都不愿去医院,一直在重复说明天就会好。季然无奈,只好让他自己再换一身衣服,到床上躺着。
刚刚他吃了第二颗散利痛,这会儿温度还没下去。
时钟滴滴答答的走着,流逝在安静的卧室里。
季然脑中思绪万千,却一直没有其他动作。
她在等,等他好起来,她有好多事情想问。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一个陌生号码显示在屏幕上。
季然接起,对面是一个女声。她的语速很快,很是焦急的样子,“你好,请问是季然吗?”
季然愣了愣,轻声道:“是。”
“那陈煜舟在不在你身边?今天他还没有给我发信息,我联系不上他,打电话都是关机的。”
季然闻言一怔,她看向床上安静睡着的人,回答对方,“他在的,今天他发烧了,手机一直没用。”
“他发烧了吗?”对面显然更急,“那我马上过来。谢谢。”
话音一落,电话便被挂断。
季然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没有放下。
她心里五味杂陈,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做。
对方显然是太急,整通电话下来,并没有说明身份。甚至于她也没有要自己的地址。
她难道知道自己住哪里?
是熟人?
不对,如果是熟人她不可能听不出来。
可听她说法,似乎陈煜舟每天都要给她发消息。今天没发,才觉得不对劲。
那她会是谁呢?
季然觉得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应该在哪里有听见过。
胸口一阵钝痛,她猛地想起之前那次同学聚会时,大家打趣的那个女生。
然而时间太久,她已经记不清楚对方的声音,很难说是不是一个人。
会是她吗?
季然拍了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不要胡乱猜测。
陈煜舟最近做了什么,她完完全全都看在眼里。他的世界全部围绕着自己,从未离开过。
可...在这以前呢,那些她不知道的时间呢。
那些时间里,他受了伤,在腿上留下了长疤,还需要吃舍曲林。那些时间里,他发生过什么,又是谁在陪着他。
季然不敢往下想了。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该这样,但是那些尚未修通的不安全感却促使她去幻想。
幻想所有最糟糕的情况。
猜测自己,又怀疑对方。
她知道这样不好,甚至这些情绪在去求证之前都没有必要当真,但她现在就是忍不住。
季然放下手机,打开短信界面,思考要不要发送什么。她编辑来编辑去,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在她纠结的时候,床上陈煜舟突然喃喃出声。
“然然,然然。”
他在喊她。
季然放下手机,俯身过去。
只见陈煜舟皱着眉头,表情特别痛苦,好似做了什么噩梦。
“然然。”
他又在喊她的名字。
“我在,”季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替他擦去眼角的泪,轻声回答道,“我在这里的,陈煜舟。”
陈煜舟应该是听见了,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甚至连声音都染上了委屈。
“然然,我站不起来了。”
季然的动作一顿,她的手僵在半空,难过从胸腔满出,顺着血液流至全身。
她的眼眶发热,泪水不自觉地流下。
所以,那些她不知道的时间里,陈煜舟到底发生过什么。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